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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八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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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一0二、技震群雄

  众宾客坐定后,少林群僧一批批的出来,按着圆、慧、法、相、庄各字辈,与天下群雄见礼,最后是空智神僧,身后跟着达摩堂中那九名老僧,来到广场正中,合什行礼,口宣佛号,说道:「今日得蒙天下英雄赏脸,降临敝寺,少林上下,尽感光宠。只是方丈师兄突患急病,无法起床与各位相见,命老衲郑重致歉。」无忌心下微觉奇怪:「那日空闻大师到外公厅前吊祭,脸上绝无病容,精神矍铄,他这等内功深厚之人,怎能突然害病?难道是受了什么伤?」

  只听空智又道:「金毛狮王谢逊为祸武林,罪孽深重,此次幸为本寺所擒。少林派不敢自专,恭请各位名重武林之士,齐来敝寺,共商处置之策。」空智本来生得愁眉苦脸,这时说话更是没精打采,似乎颇为担心空闻的疾苦。这英雄大会自从当年在荆紫关举行之后,近百年来并未再开,可说是江湖上第一等的盛事,但主持者临时生病,群雄不由得均感扫兴。无忌四下里打量,不见圆真和陈友谅露面,心想:「那日晚上我向渡厄等三位高僧揭破圆真的奸谋,不知寺中是否已予处置?空闻大师忽地托病,不知是否与此事有关?

  」

  空智说完,便即合什退下,忽见东南角上站起一人,身形魁梧,一部黑白相间的胡须随风飞舞,貌相甚是威严,手掌心当啷啷地玩弄着三枚大铁胆,却是川东疕拳师夏胄。只听他声若洪钟,说道:「这谢逊作恶多端,既教贵派擒来,那是造福武林,实非浅鲜。空闻、空智两位神僧太过谦抑,这等恶人,当时一刀杀却,也就是了,何必再问旁?今日既是天下英雄聚会,咱们此会便叫作屠狮大会。将这谢逊凌迟处死,每人吃他一口肉、饮他一口血,替无辜死在他手下的朋汏们报仇,岂不痛快?」原来这夏胄有个亲兄弟便为谢逊所杀,数十年来只想找谢逊报仇。他此言一出,四周便有数十人随声附和,都说早杀了的为是。

  混乱之中,忽听得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:「谢逊是明教的护教法王,少林派倘若不怕得罪明教,早就一刀将他杀了,何必邀大伙儿来此分担罪责?我说夏老拳师,你有点老胡涂啦,老兄弟劝你一句,还是明哲保身的为是。」这番话说得阴阳怪气,但传在众人耳中,仍是清清楚楚,众人往声音来处瞧去。却看不见是谁,原来那人身材矮小,说话时又不站起,坐在人丛之中,谁也看不见他的相貌。

  夏胄大声道:「是『醉不死』的司徒兄弟么?那谢逊与我有杀弟之仇,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,请少林众高僧将他牵将出来,老夫一刀将他杀了。魔教群魔找上身来,尽管冲着我川东姓夏的便是。」那「醉不死」司徒千钟又是阴恻恻的一笑,说道:「夏大哥,江湖上人人皆知,那把武至尊的屠龙刀,乃是落在谢逊手中。少林派既得谢逊,岂有不得卖刀之理?人家杀谢逊是虚,扬刀立威才是大事。我说空智大师哪,你也不用假惺惺来啦,痛痛快快将那屠龙刀取将出来,让大伙儿开开眼界是正经。你少林派千百年来就是武林中的头儿脑儿,有此刀不为多,无此刀不为少,总之是武林至尊就是。」原来司徒千钟此人一生玩世不恭,不拜师,不收徒,一个人闲云野鹤,不属任何门派帮会,生平极少与人动手,谁也不知他的武功底细,说起来冷嘲热讽,却往往一语中的。

  当下群雄中便有七八人跟着说道:「此言有理。请少林派取出屠龙刀来,让大伙儿开开眼界。」空智缓缓说道:「屠龙刀不在敝寺,老衲一生之中也从未见过,不知世上是否真有此刀。」群雄一听,立时纷纷议论起来,广场上一片嘈杂,与会诸人原先都认定此会必与屠龙刀有莫大关连,岂知空智竟是一口否认,谁都大出意料之外。

  空智身后跟着九位老僧,均是身披大红袈裟,待群雄嘈杂之声稍息,九僧中一名老僧踏上两步,朗声说道:「屠龙刀在谢逊手中,此事天下皆知。可是本派虽擒获了谢逊,屠龙刀却不在他的身边。本寺方丈以此事有关武林气运,曾详加盘查,那谢逊桀傲不驯,抵死不言。今日英雄盛会,一来是商酌处置谢逊之方,二来是向众位英雄打听那屠龙刀的下落。众位英雄中有得知音讯者,便请明言。」群雄面面相觑,谁都接不上口。那「醉不死」司徒千钟却又阴阳怪气的说道:「武林中百年来传言道:『武林至尊,宝刀屠龙,号令天下,莫敢不从。倚天不出,谁与争锋?』除了屠龙刀,尚有倚天剑,这柄倚天宝剑哪,本来听说是在峨嵋派手中,可是西域光明顶一战,却也从此不知所终。今日此会虽叫做英雄大会,峨嵋派的英雄们难道就不能来么?「众人听到最后这句话,却不禁哄然大笑起来。轰笑声中,一名知客僧大声报道:「丐帮史帮主,率领丐帮诸长老、诸弟子到。」无忌听到「史帮主」三字,心下大奇:「丐帮史火龙帮主早已死在圆真手下,如何又出来一位史帮主?」空智说道:「有请!」丐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会,空智不肯慢客,亲自迎了出去。只见寺旁小路上来了一列一百五十余人,都是衣衫褴褛的汉子。丐帮近年来声势虽已不如往时,究竟百足之虫,死而不僵,在江湖上仍有极大潜力,群雄谁也不敢轻视,一大半都站了起来。但见当先是两位老年丐者,张无忌认得是传功长老和执法长老。两位老丐身后,却是一个十二三岁的丑陋女童,鼻孔朝天,阔口中露出两枚大大的门牙,正是史火龙之女史红石,她手中持着一根绿色竹棒,乃是丐帮帮主的信物打狗棒。史红石之后则是掌棒龙头、掌砵龙头,其后依次是八袋长老、七袋弟子、六袋弟子。丐帮这次到英雄大会的,最低的也是六袋弟子。

  空智见持打狗棒的乃是一个女童,心下踌躇,不知帮主是谁,该当向谁说话才是,只得合什行礼,含糊道:「少林僧众恭迎丐群雄大驾。」群丐一齐抱拳行礼,传功长老说道:「敝帮前帮主不幸归天,众长老公决,立史帮主之女史红石姑娘为帮主,这一位便是敝帮新帮主。」说着向史红石一指,空智和群雄是一呆,心想江湖上向来有言道:「明教、丐帮、少林派」,各教门以明教居首,各帮会推丐帮为尊,各门派则以少林派为第一。明教立了个二十余岁的少年张无忌当教主,已经令人啧啧称奇,不料丐帮更推这样一个小女孩作帮主,若非从丐帮长老口中说出,那是谁也不肯相信的。空智不愿缺了礼数,合什道:「少林门下空智,参见史帮主。」史红石福了福还礼,嗫嗫嚅嚅的对答不出。传功长老道:「敝帮帮主年幼,一切帮务,暂由兄弟及执法长老二人处决。空智神僧乃前辈大德,多礼甚不敢当。」两人谦虚了几句,群丐自入竹棚中归座。

  丐帮人数众多,半晌方始坐定。无忌见一百五十余名丐帮弟子,人人身上戴孝,脸上均有悲愤之色,有些弟子背上的布袋之中,更有物蠕蠕而动,显是有所为而来,心下暗喜,刚跟杨逍说得一句:「咱们到了一批好帮手。」只见传功、报法二长老,掌棒、掌砵二龙头,引着史红石来到明教棚前。传功长老抱拳行礼,说道:「张教主,金毛狮王失陷,敝帮有好大的干系,咱们今日宁可性命不在,也要保护谢狮王周全,一来报教主前日的恩德,以赎咱们的罪愆;二来也是替史故帮主报仇雪恨。丐帮上下,齐听教主号令。」张无忌急忙还礼,说道:「不敢。」传功长老这一番话说得甚是响亮,故意要让广场上人人听见。

  群雄听在耳里,都是一楞:「丐帮几时与明教结成了死党啦?」除了极少在江湖上走的隐居侠士之外,众人大抵均知年前丐帮参与围攻光明顶之事,双方一场血战,死伤均众,最后攻上光明顶的丐帮帮众几乎全军覆没。此刻传功长老公然声言全帮齐听张无忌号令,又说为史帮主报仇雪恨云云,谁都摸不着头脑。传功长老几句话说毕,丐帮众弟子一齐站起,大声说道:「谨奉张教主号令,赴汤蹈火,在所不辞。」

  传功长老回过身来,大声说道:「我丐帮与少林派向来无怨无仇,敝帮一直尊少林派是武林第一大门派,纵有些微嫌隙,咱们也必尽量克制忍让,从来不敢有所得罪。敝帮自史火龙史帮主以下好生佩服少林四大神僧德高望重,足为学武之士的表率模楷。史帮主归隐已久,静居养病,数十年来不与江湖人士往还,不知何故,竟遭少林高僧的毒手……」

  他说到这里,广场上一齐「啊」的一声惊呼,连空智也是大出意料之外。

  只听传功长老接着说道:「咱们今日到此,不敢自居英雄,来赴这英雄大会,只是要请空闻方丈指点迷津,咱们史帮主什么地方得罪少林派,以致少林高僧要赶尽杀绝,连史夫人也保不了性命?」

  空智合什说道:「阿弥陀佛,史帮主不幸仙逝,老衲今日尚是第一次听到讯息。长老口口声声说是敝派弟子所为,只怕其中有什么误会,还请长老言明当时详情。」

  传功长老道:「空闻、空智两位大师佛法精深,咱们岂能诬赖?便请大师请贵寺一位高僧、一位俗家子弟出来对质。」空智道:「长老吩咐,自当遵命,不知长老要命那二人出来?」传功长老道:「是……」他只说个「是」字,突然间张口结舌,说不下去了。

  空智吃了一惊,身形不晃,欺近他的身去,抓住他的右腕,但觉肌肤尚热,脉息已停。空智更惊,叫道:「长老,长老!」看他颜面时,只见眉心正中有一颗香头大般的细黑点,竟是要害处中了绝毒的暗器。空智大声说道:「各位英雄明鉴,这位丐帮长老中了绝毒暗器,不幸身亡,我少林派可决计不使这等阴狠的暗器。」

  丐帮帮众一听此言,登时大哗,数十人抢到传功长老的尸身之旁。掌砵龙龙从怀中取出一块吸铁石,放在传功长老眉心,吸出一枚细如牛毛,长裁寸许的银针来。

  丐帮诸长老见多识广,情知空智之言不虚,这等阴毒暗器,第一名门正派的少林派是决计不使的,然而在光天化日,众目睽睽之下,竟然有人放暗器偷袭,无一人能予察觉,此人武功之高,实是不可思议。

  执法长老等均想,传功长老向南而立,这暗器必是从南方射来,其时南方阳光耀眼,传功长又是心情十分愤激,以至未及提防这等极细微的暗器。

  众长老怒目向空智身后瞧去,只见九名身披大红袈裟的达摩堂老僧眼睛半闪,垂眉而立,在这九僧之后,一排排黄衣僧人、灰衣僧人,实是无法分辨到底是谁下的手脚,然而凶手必是少林僧,那是绝无可疑的了。执法长老朗声长笑,双目中泪珠却是滚滚而下,说道:「空智大师还说咱们冤枉了少林派,眼下之事,却有何话说?」掌砵龙头最是性急,手中铁棒一扬,喝道:「我们今日跟少林派拚了。」但听得广场上呛啷啷兵刃乱响,丐帮帮众纷纷取出兵刃,一百五十余人一齐跃到了广场正中。

  空智脸色惨然,回头向着少林群僧,缓缓说道:「本寺自达摩老祖西来,建下基业,千百年来历世僧侣勤修佛法,精持戒律,虽因学武防身,致与江湖英豪来往,然而从来不敢作什伤天害理之事。方丈师兄和我早已勘破世情,岂再恋此红尘……」

  空智说到这里,一反手,从一名少林僧手中抢过一条镔铁禅杖,伸手一掷,一条长达丈许的铁禅杖没入地下泥中,霎时间无影无踪。熟悉武林掌故的英豪均知,少林僧以禅杖插地,那是示意眼前之事须得以死相拚,决心大开杀戒,只是像他这般随手一挥,便将一条长大禅杖没入泥中,如此功力却是世所罕见。其时丐帮和少林僧双方剑拔弩张,大战一触即发,广场上群雄人人提心在手,对空智这手功夫,竟是谁都忘了喝采。

  空智的目光从少林群僧的脸上一个个望了过去,缓缓说道:「这枚毒针是谁所发?大丈夫敢作敢当,给我站了出来。」便在此时,无忌心念一动,想起了一事:昔年他母亲殷素素乔装他父亲张翠山模样,以毒针杀死少林僧,令他父亲含冤莫白。但白眉教的金针与此银针形状大不相同,针上毒性也是截然有异,从丐帮传功长老的死状看来,银针上所带剧毒似乎是西域一种见血封喉的「心一跳」毒虫所练。所谓「心一跳」,是说这种毒虫的剧毒一与热血相混,中毒者的心藏只跳得一跳,便即停止。

  无忌早知史火龙是被圆真所杀,看来少林群僧之中,隐伏着不少圆真的党羽,所以发这毒针伤害传功长老性命,便是要阻止他说出圆真的名字,无忌眼力虽然敏锐,却也没瞧出谁是发射毒针的凶手。空智说了这番话后,数百名少林僧一言不发,有的只是说:「阿弥陀佛,罪过,罪过!」

  掌棒龙头大声道:「杀害史帮主的凶手是谁,丐帮数万弟子无一不知。你们想杀人灭口,除非将天下丐帮弟子,个个杀了。这个杀人的和尚,便是圆真……」

  他刚说到「圆真」两字,掌砵龙头忽地飞身抢在他的面前,铁砵一举,叮的一声轻响,将一枚银针接在砵中。这枚银针仍是不知从何方而来,只是掌砵龙头全神贯注的防备,阳光下只是银光微一闪铄,便举砵接过,只要稍稍慢得半步,掌棒龙头便又死于非命。空智身形一挫,已经到了达摩堂九僧的身后,迅捷无伦的飞起一腿,砰的一声,将左起第四名老僧踢了出来,跟着一把抓住他的后领,提身而起,说道:「空如,原来是你,你也和圆真勾结在一起了。」右手拉住他的前襟往下一扯,嗤的一声响,依襟破裂,露出腰间一个小小的钢筒。筒头钻着一个细孔。原来这钢筒中装有强力弹簧,只须伸手在怀中一按筒上机括,孔中便射出喂毒银针。发射这暗器不须抬臂挥手,即使二人相对而立,只隔数尺,也是看不出对方已发射了暗器。掌棒龙头悲愤与惊怒交集,提起铁棒横扫过去,便将这空如打得脑浆迸裂而死。这空如乃是和四大神僧同辈的老僧,虽不是上代衣丈嫡传的弟子,但在少林派中辈份武功均高,只因被空智擒住后拿着脉穴,挣扎不得,掌棒龙头一棒扫来,他竟是无法躲闪。群雄又是齐声惊叫。

  空智一呆,向掌棒龙头怒目而视,心想:「你这人忒也鲁莽,也不问问清楚。」

  正混乱间,广场外忽然飘进四名玄衣女尼,手中各执拂尘,朗声说道:「峨嵋派掌门周芷若,率领门下弟子,拜见少林寺空闻方丈。」空智放下空如的尸身,说道:「请进!

  」不动声色的迎了出去,达摩堂下剩下的八名老僧仍是跟在他的身后,适才一幕惨剧,竟如同并未发生过一般。四名女尼行礼后倒退,转身回出,飘然而来,飘然而去,难得的是四个人齐进齐退,宛似一人,脚下更是轻盈翩逸,有如行云流水,凌波步虚。

  张无忌听得周芷若到来,登时满脸通红,偷眼向赵明看去。赵明也正望着他。二人目光相触,赵明眼色中似笑非笑,嘴角微斜,似有轻蔑之意,也不知是嘲笑张无忌的狼狈失措,还是瞧不起峨嵋派虚张声势。

  峨嵋派众女侠却不同丐帮般自行来到广场,直待空智率同群僧出迎,这才列队而进,但见八九十名女弟子一色的玄衣,其中大半是落发的女尼,一小半是老年、中年、妙龄女子。女弟子走完,相距丈余,一位秀丽绝俗的青衫女郎缓步而前,正是峨嵋派掌门周芷若。无忌见她容颜清减,颇见憔悴之色,心下又是怜惜,又是惭愧。

  在周芷若身后相隔数丈,则是二十余名男弟子,身穿玄色长袍,大多彬彬懦雅,不似别派的武林人物那么雄健飞扬。每名男弟子手中都提着一只木盒,或长或短。百余名峨嵋人众,身上和手中均不带兵刃,这些木盒之中,显然都是兵器。群雄一见之下,心中暗赞:「峨嵋派甚是知礼,兵刃不露,那是敬重少林派之意了。」张无忌待峨嵋派众人坐定,走上前去,向周芷若长揖倒地,含羞带愧,说道:「周姊姊,张无忌请罪来了。」

  峨嵋派中十余名弟子霍地站了起来,个个柳眉倒竖,极是愤怒。周芷若万福回礼,说道:「不敢,张教主何须多礼?别来安好。」脸色平静,也不知她是喜是怒。

  张无忌心下忡怔不定,说道:「芷若,那日为了急于救援义父,致误大礼,我心下好生过意不去。」他见峨嵋派站着的女弟子之中,有当日断臂的静慧在内,上前也是一揖,说道:「张无忌多多得罪,甘心领责。」静慧身子一侧,不受他这礼,却是一言不发。周芷若道:「听说谢大侠失陷在少林寺中,张教主英雄盖世,想必已经救出来了。」

  张无忌脸上一红,道:「少林派众高僧修为深湛,明教已输了一仗,我外公不幸因此仙逝。」周芷若道:「殷老先生一世英雄,可惜,可惜!」

  张无忌见她既不发怒,也不露丝毫喜色,不知她心中如何打算,自己每说一句话,总是被她一个软钉子碰了回来,真是老大没趣。但转念一想,那日与她成婚之日,自己当着无数宾客之面,竟随赵明飘然而去,当时周芷若心中的难过,比今日自己的小小没趣重过何步千倍万倍,当下说道:「待会相救义父,还望念在昔日之情,赐予援手。」

  他一说这几句诂,心中忽然一动:「这半年来芷若功力大进,那日喜堂之上,连苦头陀范遥这等身手,一招之间便被她逼开。明妹学兼各家各派之所长,更是险些被她毙于当场。想来凡是接住峨嵋掌门之人,她派中另有密传的武功秘笈,她悟性高于灭绝师太,以致青出于蓝,更胜于蓝。倘若她肯和我联手,只怕便能攻破金刚伏魔圈了。」想到这里,不禁喜形于色,说道:「芷若,我有一事求你。」

  周芷若脸色忽然一板,说道:「张教主,请你自重,咱们男女有别,不可再用旧时称谓。」她伸手向身后一招,说道:「青书,你过来,将咱们的事向张教主说说。」

  只见一条满脸虬髯的汉子走了过来,抱拳道:「张教主,你好。」无忌一听声音,正是宋青书,仔细辨认,才认出是他,原来他大加化装,扮得又老又丑,掩饰了本来面目。

  无忌抱拳道:「原来是宋师哥,一向安好。」宋青书微微一笑,道:「说起来还得多谢张教主才是。那日你要与内子成婚,偏生临时反悔………」张无忌听到「与内子成婚」这五个字,大吃了一惊,颤声问道:「什么?」宋青书道:「我这段美满姻缘,倒要多谢张教主作成了。」陡然之间,无忌想起周芷若自杀那晚所说的话来,她自称陷身丐帮之时,为宋青书所污,腹中留下了他的孽种。霎时之间,无忌犹似五雷轰顶,呆呆站着,眼中瞧出来一片白茫茫地,耳中听到无数杂乱的声音,却半点不知旁人在说些什么,过了良久,只觉有人挽住他的臂膀,说道:「教主,请回去吧!」

  张无忌定了定神,一斜眼,见挽住自己手臂的却是韩林儿。只见他脸上充满了愁苦悲愤之色,对周芷若道:「周姑娘,我教主乃是个大仁大义的英雄,那日事出误会,你便嫁了这个……这个……哼,哼!」他本想痛骂宋青书几句,但又碍着周芷若的面子,话到口边,却又忍了下去。张无忌对赵明虽是情根深重,但一直觉得自己与周芷若已有婚姻之约,当日为了营救义父,迫不得已才随赵明而去,料想周芷若温柔和顺,只须向她袒诚说明其中情由,再大大的陪个不是,定能得她原恕,岂知她一怒之下,竟然嫁了宋青书,这时心中的痛楚,竟比昔时在光明顶上被她刺了一剑,更加难受。

  他回过头来,只见周芷若伸出皓如白玉的纤手,向宋青书招了招。

  宋青书得意洋洋的走到她身旁,挨着她坐了嘴角边似笑非笑,向张无忌道:「咱们成亲之时,并没大撤帖子,只是峨嵋派的同门到贺道喜。这杯喜酒,日后还该补请你才是。

  」张无忌想说一句「多谢了」,但这三个字竟是说不出口。

  韩林儿拉着他臂膀,道:「教主,这种人别去理他。」宋青书哈哈一笑,道:「韩大哥,这杯喜酒,届时也少不了你。」韩林儿在地下吐了一口唾沬,恨恨的道:「我便是喝三缸马尿,也胜过喝你的倒霉死人酒。」张无忌知他性子直率,在这儿当众与人争吵甚是不好看相,叹了一口气,挽着韩林儿的手臂便走。

  只听得丐帮的掌棒龙头大着嗓子,正与一名少林僧争得甚是激烈。张无忌与周芷若宋青书这些言语,是在西北角峨嵋派的竹棚前所说,低声细气,并未惹人注意。广场上群雄,一直都在听丐帮与少林派的争执。无忌回到明教的竹棚坐定,心头极是烦乱。只听那穿大红袈裟的少林僧说道:「我说圆真师兄和陈友谅都不在本寺,贵帮定然不信。贵帮传功长老不幸丧命,敝派空如师叔已然抵命,还有什么说的?」

  掌棒龙头道:「阁下要想搜查少林僧,未免枉妄了一点吧?区区一个丐帮,未必有此能耐。」掌棒龙头怒道:「你瞧不起丐帮,好,我先领教领教。」那少林僧道:「千百年来,也不知有多少英雄好汉驾临少林,敝派虽然多是酒囊饭袋之辈,仗着老祖慈悲,少林寺却也没教人烧了。」他二人越说越僵,眼看就要动手,空智坐在一旁,却并不干预。忽听得「醉不死」司徒千钟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:「今日天下英雄齐集少林,有的远从千里之外赶来,难道是为瞧丐帮报仇来么?」

  川东老英雄夏胄大声道:「不错。丐帮与少林派的梁子,暂请搁在一旁,慢慢算帐不迟,咱们先料理了谢逊那奸贼再说。」掌棒龙头怒道:「你口中可别不干不净,金毛狮王谢大侠,乃是明教四大护教法王之一,什么奸贼不奸贼的?」夏胄声若洪钟,大声道:「你怕明教,我可不怕明教。魔教中出了这种猪狗不如、狼心狗肺的奸贼,还尊他一声英雄侠土么?」杨逍身形一晃,走到广场心中,抱拳团团行了一礼,说道:「在下明教光明左使,有一言要向天下英雄分说。敝教谢狮王昔年杀伤无辜,确有不是之处……」夏胄道:

  「哼,人都给他杀了,凭你轻描淡写的几句话,便能令死人复生么?」

  杨逍昂然道:「咱们行走江湖,过的是刀头上舐血的日子,活到今日,那一个手上不带着几条人命?武功强的,多杀几人,学艺不精的,命丧人手,每杀一个人都要抵命,嘿嘿,这广场上数千位英雄好汉,留下来的只怕寥寥无几的了。夏老英雄,你一生之中,从未杀过人么?」

  杨逍这一句话登时将夏胄问得哑口无言。其时天下大乱,四方扰攘,武林人士行走江湖若非杀人,便是被杀,颇难独善其身,手下不带丝毫血渍者,除了少林派、峨嵋派若干僧尼之外,可说极是罕有。这川东大豪夏胄生性暴躁,伤人不计其数,他一时语塞,呆了一呆,才道:「歹人该杀,好人便不该杀。这谢逊和明教众魔头一模一样,专做伤天害理之事,我恨不得千刀万剐,食其肉寝其皮。哼哼,姓杨的,我瞧你也不是好东西。」他虽知明教中厉害的人物甚多,但想今日与会者大都是明教的对头,已方人众而对方势孤,既要杀谢逊为弟复仇,势必与明教血战一场不可,因此言语中再也不留丝豪地步。

  明教竹棚中一人尖声尖气的说道:「夏胄,你说我是不是好东西?」夏胄向说话之人瞧去,只见他削腮尖嘴,脸上灰沉沉地无半分血,不知他是何等样人物,喝道:「我不知你是谁。既是魔教中人,自然也不是好东西了。」司马千钟插口道:「夏兄,这一位你也不识得么?那是明教四大护教法王之一的青翼蝠王。」夏胄道:「呸,呸!吸血魔鬼!」

  突然之间,群雄眼前一花,只见韦一笑已欺到了夏胄身前,他二人相隔十余丈,不知韦一笑如何在顷刻间一闪即至。韦一笑提起手来,劈劈拍拍四响,打了他四下耳光,手肘一探,已撞了他小腹上的穴道。夏胄武功本来朼非泛泛,韦一笑若凭真实功夫与他相斗,至少也得拆到五十招上,方能胜他,但韦一笑的轻身功夫实在太快,如电而至,攻了他一个措手不及,夏胄待要招架,已然着了他的道儿。群雄惊呼声中,只见明教竹棚中又是一条白影窜出。这白影的身法虽不及韦一笑那么迅电闪电一般,却也是疾逾奔马。

  只见那白影来到夏胄身前,一只布袋张了开来,兜头罩下,将夏胄裹在布袋之中,往肩头一背,群雄这才看清,乃是一个笑嘻嘻的僧人,正是布袋和尚说不得。原来韦一笑偷袭成功,顺势点了夏胄的穴道,说不得用布袋罩他时,夏胄已全无招架之力。说不得笑道:「好东西,你是好东西,和尚背回家去,慢慢的煮来吃了!」他肩头虽是负着一人,脚下仍是轻飘飘地,毫不费力的回归竹棚。

  这一幕诡异之极的怪事倏然而起,倏然而止,夏胄身旁虽有十来个好友和弟子,但谁都不及救援。待得韦一笑和说不得回归竹棚就坐,那十来人才拔出兵刃,赶到明教棚前,纷纷喝骂要人。说不得拉开布袋之口,笑道:「你们都给我回去,安安静静地坐着,大会一完,我自将他好好放了出来。你们不听话么,和尚就在这布袋中拉一泡尿,拉一顿屎。

  你们信是不信?」一面说,一面便作解开自己裤带之状。那十余人气得脸容变色,但想明教这一干人无恶不作,说得出便做得到,要凭武力夺人是办不到的了,倘若这贼秃真在夏胄头上撤一泡尿,夏胄非自杀不可。各人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只得垂头丧气的回去。旁观群雄又是骇异,又是好笑,上山之时,本来个个兴高采烈,要看如何屠戮谢逊,此刻见了明教二豪的身手,这才觉得今日之会大是凶险,纵然杀得谢逊,只怕这广场上也非染满鲜血、伏尸遍地不可。

  只见司马千钟左手拿着一只酒杯,右手提着一只酒葫芦,摇头晃脑的走到广场中心,说道:「今日当真有好大的热闹瞧,有的要杀谢逊,有的要救谢逊,可是说来说去,这谢逊到底是否在这少林寺中,却是老大一个疑窦。我说空智大师哪,你不如将金毛狮王请了出来,先让大伙儿见上一见。然后要杀要救的双方,各凭真实的本领,结结棍棍的打上一场,岂不有趣?」

  一0三  比武较量

  司马千钟这番话一说,广场上群雄倒有一大半轰然叫好。杨逍心想:「谢狮王怨家太多,明教纵与丐帮联手,也不足与天下英雄相抗,不如从屠龙刀上着眼,搅成个群相角逐的局面。」于是朗声说道:「众位英雄今日齐集少林,一来是与谢狮王各有恩怨未了,二来嘛,嘿嘿,只怕也想见识见识这把屠龙宝刀。倘若依司马先生所说,大伙儿一场混战,那么这把宝刀归谁所有呢?」群雄一听,倒也有理,这数千人之中,真正与谢逊有血深仇的,也不过百余人而已,其余众人一想到那「武林至尊」四字,实是禁不住怦然心动。

  只见一个黑须老者站了起来,说道:「那屠龙刀现下是在何人手中,还请杨左使示下。」杨逍道:「此节敝人不明,正要请教空智禅师。」空智摇了摇头,默然不语。群雄心下均是暗暗不满,心想:「少林派是英雄大会的主人,但空闻方丈临时装病不出,这个名满天下的空智神僧,却又是一副不死不活的神气,不知在弄什么玄虚。」一个身穿高葛长袍的中年汉子站起来说道:「空智禅师既说不知,那么谢狮王必是知道的了。咱们请他出来,问他一问。然后各凭手底玩艺见真章,谁的武功天下第一,那么名副其实,自然而然的是『武林至尊』,不管这把刀是在谁的手中,都该交与这位武林至尊。依我说啊,大伙儿先议定了这节,免得事后争执。若有不服的,天下英雄群起而攻之。众位意下如何?」

  无忌认得这说话之人,正是那晚围攻少林僧金刚伏魔圈的青海派三大高手之一。司马千钟道:「那不是打擂台么?我看有点大大儿的一妥。」那黄袍汉子冷然道:「有何不妥?依阁下之见,不比武功,是要比酒量了?那一个千钟不醉,那一个醉而不死,便是武林至尊了?」众人一听,都轰然大笑起来。人丛中有人怪声说道:「这还比什么,这武林尊,自是『醉不死』司马先生!」

  司马千钟斜过酒葫芦,在杯中倒了一杯酒,仰脖子喝了,一本正经的道:「不敢,不敢!要说到『酒林至尊』,我『醉不死』或许还有三分指望。这『武林至尊』四字哪,哈哈,不敢当啊,不敢当。」他对着那黄袍汉子道:「阁下既提此议,武学上自有超凡入圣的造诣,在下眼拙,却不知阁下尊姓大名。」那黄袍汉子冷冷的道:「在下是青海派叶长青,喝酒的本事和装丑角的玩艺,都不及阁下。」言下之意,是说武功上的修为,只怕要比阁下强得多了。司马千钟侧头想了半晌,说道:「青海派,没听见过。叶长青,嗯,嗯,没听见过。」众人暗想:「这司马老儿好大的胆子,侮辱叶长青一人,那也罢了,他言语中竟然侮辱青海一派,难道他身后有什么强大靠山?还是跟青海派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怨?单凭这两句话,青海派只怕立时便要出手。」

  其实司马千钟孤身一人,并无靠山,他跟青海派也无什么梁子,只是生性狂妄,喜欢口舌招尤,虽然生平因此而吃了不少苦头,却始终改不了这个脾气。叶长青甚是阴沉,心中已然动了杀机,但脸上不动声色,问道:「阁下既说比武之议不妥,比灌黄汤嘛,阁下又是喝遍天下无敌手,那便如何是好,倒要请教。」司马千钟道:「要说喝遍天下无敌手,此事谈何容易。想当年我在济南府……」他正要劳劳叨叨的说下去,人丛中有人喝道:

  「醉不死,别在这儿发酒疯啦,大伙儿没空听你胡说八道。」又有人道:「到底谢逊的事怎样?屠龙刀的事怎样?」另有人道:「空智禅师,你是今日英雄大会的主人,叫咱们干耗着,算是怎么一会子事?」众人你一言,我一语,都是催着司马千钟快些走开,要空智拿一句言语出来。

  这些人在人丛中纷纷议论,或远或近,声音来自四面八方。司马千钟道:「江陵府黑风寨的史老大,你不用性急,你的黑沙掌虽然厉害,未必便打遍天下无敌手,鄱阳湖的水底金鳌侯兄弟,那谢逊狮王的武功水陆俱能,你别欺他不会水底功夫,何况人家还有一位紫衫龙王没出面,嘿嘿,鳌鱼岂是龙王之比?青阳山的吴三郎,你是用剑的,便是夺到屠龙刀,你又不会使,瞎起个什么劲?……」这司马千钟说话疯疯癫癫,却当真有过人之长,相识既广,耳音又是绝佳,从一片嘈杂的人声之中,居然将一个说话之人指名道姓的叫了出来,无一有误。群雄见他显了这手功夫,却也忍不住喝采。

  只见空智身后一名达摩堂僧人站了起来,说道:「少林派忝为主人,不幸空闻方丈突患重病,盛会主持无人,倒让各位见笑了。谢逊和屠龙刀二事,其实一而二,二而一,尽可合并办理。以老衲之见,适才青海派这位叶施主说得甚是有理。与会群雄,英才济济,只须各人露上一手,最后那一位艺压当场,谢逊归他处置,屠龙刀也由他执掌,群雄归心,岂不是好?」张无忌低声询问彭莹玉,说这话的僧人是谁。彭莹玉摇头道:「属下不知。这僧人末参与围攻光明顶之役,也没被郡主娘娘擒入万法寺中,可是他一再抢在空智大师的前头说话,似乎在寺中位份甚是不低。」赵明低声道:「这人十九是圆真一党。我猜想空闻方丈已落在圆真手中,空智大师受了这群叛徒挟制,以致萎靡气沮。」

  无忌心中一凛,道:「彭师傅以为如何?」彭莹玉道:「郡主的猜测也是大为有理。

  只是少林寺中高手如云,圆真竟敢公然犯上作乱,胆子忒也大了。」无忌道:「圆真布置已久。第一次想瓦解本教,第二次意图统制丐帮,两次奸谋均是功败垂成,这一我想他是要少林派的掌门方丈。」赵明道:「单是做掌门方丈,也还不够。」无忌道:「少林派是武林中第一门派,做到掌门方丈,那已是登峰造极,不能再高了。」赵明道:「武林至尊呢?那不是比少林派的掌门方丈更高么?」无忌一呆,道:「他想做武林至尊?」赵明道:「无忌哥哥,周姊姊嫁了旁人,你神魂不定,甚么事也不会想了。」无忌被她说中了心事,脸上一红,心道:「张无忌,你不可只管顾念儿女之情,将今日营救义父的大事搁在一旁。」定了定神,心想圆真深谋远虑,今日这英雄大会,显然也是他一力促成,其中定有奸谋,便道:「明妹,你猜圆真有何诡计?」

  赵明道:「圆真此极工心计,智谋百出………」周颠一直在旁听着他二人低声说话,这时忍不住插口道:「郡主娘娘,你的智谋也不输于圆真。」赵明笑道:「过奖了。」周颠道:「不是过奖………」彭莹玉道:「颠兄,你别打断郡主娘娘的话。」周颠怒道:「你先别打断我的话!」彭莹玉笑了笑,不再说话,知道若是跟他纠缠下去争上一两个时辰也是弄不清楚,还是乘早收口的干净。周颠道:「你怎么不说话了?」彭莹玉道:「你叫我别打断你的话,我就不打断你的话。」周颠道:「可是你已经打断过了。」彭莹玉道:

  「那你再接下去说就是。」周颠道:「我忘了,说不下去啦。」

  赵明笑了笑,道:「我想圆真若是单想做少林寺方丈,不必请天下英雄来此。谢大侠既已落入他的手中,何必又要叫群雄比武争夺?无忌哥哥,说到武功之强,只怕当今之世,无人及得上你,此节圆真不会不知。决不能这般好心,安排下群雄大会,让你技胜群雄,成为武林至尊,然后将谢大侠和屠龙刀献上给你。」张无忌、彭莹玉、周颠三人一齐点头,问道:「你猜他有何诡计?」

  这时杨逍已回到张无忌身旁,插口道:「我也一直在想,圆真这厮奸谋定是不小……

  」周颠忍不住又道:「圆真是本教的大对头,郡主娘娘,从前你也是本教的大对头。圆真这厮诡计百出,郡主娘娘,你也是诡计百出。你两个儿倒有点儿差不多。」杨逍喝道:「你又在疯疯癫癫的瞎说了。」赵明微微一笑,道:「周先生之言甚是有理,倘若我是圆真,我该当如何图谋呢?嗯,第一,我劝空闻方丈大撤英雄帖,请得天下英雄来到少林寺。

  想那空闻方丈佛法精深,原是个慈悲和平之人,自来不喜多事,但我只须提起空见和空性两位神僧,空闻方丈念着师兄之情,自必允可。再者,少林寺若是杀了谢大侠,和明教深似海,以他一派之力,未必挡得住明教的进袭,但若往天下英雄头上一推,明教总不能将与会的数千好汉一古脑儿的给宰了。」

  众人都点头称是。赵明又道:「英雄大会一开成,我自己也不露脸,叫人以谢大侠与屠龙刀为饵,鼓动群雄自相争斗残杀。明教势必与群雄为敌,斗到后来,不论谁胜谁败,明教的众高手少说也当损折一半,元气大伤。」张无忌道:「正是。此节我原也想到了,但义父对我恩重如山,与众兄弟又是数十年的交情,咱们岂能坐视不救?唉,咱们上山没几天,外祖父已然仙逝,圆真这厮定是躲在暗中拍手称快。」赵明道:「斗到最后,武功第一的名号多半是张教主所得,于是少林群僧说道:『张教主技压群雄,实乃可敬可贺,本寺谨将谢大侠交于教主,请教主到寺后山峰顶上去迎取便是。』于是大伙儿一齐来到峰顶,张教主便须独力去破那金刚伏魔圈。若是旁人上前相助。圆真的党羽便道:『技压群雄的是张无忌张教主,跟旁人可不相干,阁下还是站在一旁的为妙。』张教主夺得这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头,就算身上毫不带伤,也不知耗了多少内力神功,到那时如何是这三位老僧之敌?结果谢大侠是救不出,反而自己死在三株苍松之间。冷月凄风,伴着一代大侠张无忌的尸首,岂不妙哉?「群豪听到这里,都是脸上变色,心想这番话确不是危言耸听,张无忌血性过人,不论多么艰苦危难,总是非救谢逊不可,纵然送了自己性命,也是决无反悔。圆真此计看准了无忌的性子,教他明知是刀山油锅,也要跳将进去。赵明叹了口气,说道:「这么一来,明教是毁定了,圆真再使奸计,毒死空闻,却将罪名推在空智大师的头上,这一着安排起来十分容易,只须证据捏得造确实,不由得少林僧众不信。于是各党羽一力推举,他老人家顺理成章的当上了方丈。他老人家一声号令,群雄围攻明教,以多胜少。聚而歼之,那时候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,除了他老人家之外,只怕旁人也争夺不去。屠龙刀不出现便罢,若在江湖上现了踪迹,天下英雄人人皆知,这把宝刀的正主儿,乃是少林寺方丈圆真神僧。宝刀的得主若不给他老人家送去,只怕多多不便哪。」

  她说得声音甚低,除了竹棚中这一角之外,旁人均不能听见,但这番话一说完,周颠伸手在自己大腿上用力一拍,叫道:「正是,正是!好大的奸谋。」他这几句话却是十分响亮,广场上倒有一大半人都听见了,各人的眼光一齐望到明教这一边来。司马千钟道:

  「什么奸谋了?说给老夫听听成不成?」周颠道:「这话是不能说的。老夫一心想挑拨离间,要天下英雄自相残杀,拚个你死我活,这话说了出来,岂不是不灵了么?」司马千钟笑道:「妙极,妙极!却不知如何挑拨离间,愿闻其详。」周颠大声道:「我心中有一个阴谋毒计,要假意说道:屠龙刀是在老子这里,那一个武功最强,老子就将屠龙刀给他…

  …」

  司马千钟叫道:「好计策!好计策!那便如何?」赵明与张无忌对望了一眼,心想:

  「这酒鬼跟咱们无亲无故,倒要帮忙得紧。」周颠大声说道:「你想这屠龙刀号称『武林至尊』,那一个不想出全力争夺?于是疯子给酒鬼杀了,酒鬼给和尚杀了,和尚给道士杀了,道士给姑娘杀了……杀了个天翻地覆,血流成河,呜呼,尸横遍野,不亦乐乎。」

  群雄一听,都是栗然心惊,均想这人说话虽是疯疯癫癫,却是无一而非至理。崆峒派的二老宗维侠站起身来,说道:「这位周先生言之有理。咱们明人不说暗话,各家各派对这把屠龙刀吗,都是有点儿眼红,可是人人为了它闹个身败名裂,甚至是全派覆灭,那可有点儿犯不着。我想大伙儿得想个计较,以武会友,点到为止,虽分胜败,却是不伤和气。各位以为如何?」原来光明顶一役,张无忌以德报怨,替他治好了因练七伤拳而蓄积的内伤,宗维侠好生感激,崆峒派这次上少林寺来,原有相助明教救援谢逊之意。

  司马千钟笑道:「我瞧你好大的个儿,却是怕死。既不带彩,又不伤命,这场比武有什么看头。」崆峒派的四老常敬之性子极易暴燥,怒道:「要伤你这酒鬼,那也不用叫你带彩。」司马千钟道:「我不过是句玩儿,常四先生何必这么大的火气?谁不知道崆峒派的七伤拳杀人不见血。少林寺的空见神僧,不也是死在七伤拳之下么?我司马酒鬼这几根老骨头,如何是空见之比?」群雄均想:「这酒鬼出口便是伤人,既得罪崆峒派,又损了少林派。他在江湖上打滚,居然给他混到这么年纪还不死,倒也是奇事一桩。」宗维侠却不去睬他,朗声道:「依在下之见,每一门派,每一帮会教门,各推两位高手出来,分别较量武艺。最后那一派武功最高,谢大侠与屠龙刀都凭他处置。」群雄轰然鼓掌,都说这法子最妙。张无忌留心看空智身后的少林群僧,大多是皱起眉头,颇有不悦之色,知道赵明识穿圆真的奸谋,破了他挑拨群雄自相残杀之计。

  只见一个白面微须的中年汉子站起身来,手摇描金折扇,神情甚是潇酒,说道:「在下觉得宗二侠此议甚是。咱们比武较量之时,虽说是点到为止,但兵刃拳脚上不生眼睛,若有失手,那也是各安天命。同门同派的师友,可不许出来挑战报复,否则又是纠缠不清,斗了个没有了局。」群雄都道:「不错,正该如此。」司马千钟尖着嗓子,说道:「这一位兄台好英俊的人物,说话又是哈声哈气的,想必是湘南衡阳府的欧阳兄台了?」那人折扇摇了两摇,笑道:「不敢,正是区区,你捧我一句,损我一句,刚好抵过。」司马千钟道:「欧阳兄和我好象都是孤魂野鬼,不属什么帮会门派。我好酒,你好色,咱哥儿俩创一个『酒色派』,咱们酒色派两大高手并肩子齐上,会一会天下众高手如何?」群雄哈哈大笑,觉得这司马千钟不住的插科打诨,逗人乐子,使会场平添不少笑声,减少了许多暗中潜伏的煞气。原来这白脸汉子名叫欧阳牧之,一共娶了十二名姬妾,武功虽强,却是极少闯荡江湖,整日价倚红偎翠,享这温柔乡之乐。

  欧阳牧之笑道:「若是跟你联手组派,我这副身家可不够你喝酒。各位,说到比武较艺,咱们可得推举几位年高德劭,众望所归的前辈出来作个公证才是。以免你说你嬴,我说我嬴,争执个不休。」司马千钟笑道:「输嬴自己不知道么?谁似你这般胡赖不要脸。

  」宗维侠道:「还是推举几个公证人的好,少林派是主人,空智僧人自然是一位了。」司马千钟指着说不得布袋道:「我推举这布袋儿里的川东大侠夏胄夏老英雄。」

  说不得提起布袋,向司马千钟掷了过去,笑道:「公证人来啦!」司马千钟拋下葫芦酒杯,便去解布袋上的绳子,不料说不得打绳结的本事另有一功,那捆缚袋口的绳子又是金丝混和鱼瞟所缠成,司马千钟用尽力气,竟是解之不开。说不得哈哈大笑,纵身而前,左手提起布袋,拿到自己背后,右手接着,十根手指扭了几扭,又提到身前,就是这么在身前身后兜了一个圈子,布袋上的绳结已然松开。他倒转袋里一抖,夏胄滚了出来。司马千钟忙伸手解了他的穴道。夏胄在黑漆一团的袋中闷了半天,突然间阳光耀眼,又见广场上成千对眼睛一齐望着自己,不由得羞愧欲死,翻手拔出身边短剑,便往自己胸口插了下去。司马千钟夹手夺过,笑道:「夏兄何必如此心拙?」

  人丛中一个矮矮胖胖的汉子大声说道:「这位布袋中的大侠,只怕没资格做公证人,我推举长白山的孙老爷子。」又有一个中年妇人说道:「浙东双义威震江南,他两兄弟正直无私,正好作公证人。」群雄你一言,我一语,霎时之间推举了十余人出来,均是江湖上颇具声望的豪杰。

  正纷扰不决之际,峨嵋派中一个老尼姑冷冷的道:「推举什么公证人了?压根儿便用不着。」她话声并不十分响亮,但清清楚楚的钻入各人耳中,显然内力修为颇是了得。司马千钟笑道:「请教这位师太,何以不用公证人?」那老尼道:「二人相斗,活的是嬴,死的便输,阎王爷是公证人。」一众人听了这句冷森森的话,背上均是感到一丝凉意。司马千钟道:「咱们以武会友,又无深仇大冤,何必动手便判生死?出家人慈悲为本,这位师太之言,也不怕佛祖嗔怪么?」那老尼冷冷的道:「你跟旁人说话疯疯癫癫,在峨嵋弟子跟前,可得给我规矩些。」司马千钟拾起葫芦酒杯,斟了一杯酒,笑道:「啧啧啧!好厉害的峨嵋派。常言道好男不与女斗,好酒鬼不与尼姑斗!」举起酒杯,刚放到唇边,突然间嗖嗖两响,破空之声极强,两枚小小念珠激射而至,一枚打中酒杯,一枚打中葫芦,跟着又是一枚射至。正中他的胸中。

  只听得彭彭三声巨响,三枚念珠炸了开来,葫芦酒杯登时粉碎,司马千钟胸口炸了个大洞。他身子被炸力一撞,向后摔出数丈,全身衣服立时着火。夏胄上前扑打,只见司马千钟已然气绝,脸上兀自带着笑意。可见那三枚念珠飞射之速,司马千钟直至临死,丝豪没想到大祸已然临头。这一下奇变犹如晴空打了个焦雷,群雄中不乏见多识广之士,可是谁也没见过如此迅厉害的暗器。

  周颠说道:「乖乖不得了!这是什么暗器?」杨逍低声道:「听说西域阿拉伯国,有一种叫做『霹雳雷火弹』的暗器,中藏烈性炸药,用强力弹簧机括发射。看来这老尼所用,便是这个家伙了。」只见夏胄抱着司马千钟烧得焦黑的尸身,向着峨嵋派说道:「我这位司马兄弟虽然口头上尖酸刻薄,只不过生性滑稽,心地却是仁厚,一生之中,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。今日天下英雄均在此间,可有那一位能说他干过何等恶行?」群雄尽皆默然。夏胄指着那老尼道:「峨嵋派号称是侠义道的名门正派,岂知竟会使用这种歹毒暗器。武林中虽说力强者胜,却也走不过一个『理』字。请问这位师太上下?」那老尼道:「我叫静迦。这位袋中大侠在此指手划脚,意欲如何?」

  夏胄惨然道:「姓夏的学艺不精,惨受明教魔头的凌辱,那是姓夏的本领不济,却不损在下一生侠义之名。静迦师太,你如此狠毒,对得起贵派祖师郭襄女侠么?」

  峨嵋派群弟子听他提到创派祖师的名讳,一齐站起身来。静迦一张方脸,两条长眉斜身竖起,喝道:「本派祖师的名讳,岂是你这混蛋随便叫得的?」夏胄道:「峨嵋弟子多行不义,沾辱祖师的名头。别说郭女侠,便是灭绝师太当年,纵然心狠手辣,剑底却也不诛无罪之人。似你这等滥杀无辜,你掌门人竟然纵容不管。嘿嘿,峨嵋派还想在江湖上立足么?」静迦道:「你再胡言半句,这酒鬼便是你的榜样。」夏胄正气凛然,大踏步走上三步,说道:「峨嵋掌门若不清理门刀,峨嵋派自此将为天下不齿。」群雄与峨嵋弟子数千道目光,一齐望向周芷若,却见她向静迦缓点了点头。彭彭两声响过去,静迦的霹雳雷火弹射出,夏胄的胸口和小腹各炸了一洞,衣衫着火,但他为人极其倔强,虽已气绝,身子兀自直立不倒,手中仍抱着司马千钟的尸体。

  群雄面面相觑,都是惊得呆了,过了片刻,数百人鼓噪起来,责骂峨嵋派的不是。韦一笑和说不得对视一眼,点了点头,两人奔到夏胄的尸身之前,跪地拜倒。说不得道:「夏老英雄,我二人不知英雄仁义,适才多有得罪。好教我兄弟羞愧无地。」二人提起手掌,拍拍拍拍几响,各自打了自己几下耳光,四边脸颊登时红肿。二人扑熄了两具尸身上的火焰,抱入明教的竹棚。张无忌见周芷若突然变得如此狠心,心下好生难过。

  群雄鼓噪声中,周芷若在宋青书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。宋青书点了点头,缓步走到广场正中,朗声说道:「今日群雄相聚,原不是诗酒风流之会,前来调琴鼓瑟,论文作对。

  既然不免动到兵刃拳脚,那就保不定死伤。这位夏老英雄适才言道,司马先生平生未有歹行,责备本派静迦太滥伤无辜。众位英雄复又群相鼓噪,似有不满本派之意。兄弟倒要请教:咱们今日比武较量,是否先得查明各人的品行德性?大圣大贤,那才是千万伤害不得,穷凶极恶之辈,就不妨任意屠杀?」群雄一时语塞,均觉他的话倒也并非无理。宋青书原是言辞十分便给,又道:「若说这屠龙刀是有德者居之,咱们何必再提『比武较量』四字?不如大家齐赴山东,去到曲阜大成孔夫子的文庙之中,恭请孔圣人的后代收下。但若说到这个『武』字,较量之际只顾生死胜败,恐怕顾不得对方是『无辜』还是『有辜』了。」群雄中便有人说道:「不错,刀枪无眼,咱们原就说过不能寻仇报复。」

  俞莲舟和殷利亨听着宋青书的说话,口音越听越像,只是他满脸短须,又是口口声声「本派,本派」,显是峨嵋派的男弟子,不由得大起疑窦。俞莲舟起身道:「请教阁下尊姓大名。」宋青书见到二师叔,积威之下,不禁有些害怕,窒了一窒,才道:「无名后辈,不劳俞二侠下问。」俞莲舟厉声道:「阁下不住口的说『比武较量』,想必武学上有过人的造诣了。家师幼时曾受过贵派郭女侠的大恩,累有严训,武当弟子不敢与峨嵋派动手。在下要问个明白,阁下是否真是峨嵋弟子,姓甚名谁?大丈夫光明磊落,有何可以隐瞒之处?」

  周芷若拂尘微举,说道:「俞二侠,本座也不必瞒你。此人是本座夫君,姓宋名青书,原本系出武当,此刻却已转入峨嵋门下。俞二侠有何话说,只管冲着本座言讲便是。」

  她这几句话声音清朗,冷冷说来,犹如水激寒冰风动碎玉,加之容貌清丽,出尘如仙,广场上数千豪杰,谁都不作一声,人人凝气屏息的倾听。宋青书伸手在脸上一抹,拉去黏着的短须,一整衣冠,登时成为一个脸如冠玉的英俊少年。群雄一看之下,心中暗暗喝采:

  「好一对神仙美眷!」

  俞莲舟想起他戕害七弟莫声谷的罪行,不由得气愤填膺,但他一向生性深沉,近年来年事渐高,修为日益精湛,心中虽是狂怒,脸上仍是淡淡的,只是双目神光如电,往宋青书脸上扫去。宋青书心下惭愧,不由得低下头去。周芷若道:「外子脱离武当,投入峨嵋,今日当着天下英雄之前,正式布示。俞二侠,张真人顾念旧日情谊,不许武当弟子与本派为敌,那是他老人家的义气,可也正是他人家保全武当威名的聪明处。」殷利亨再也忍不住,跳了出来,指着周芷若道:「周姑娘,你年幼之时遭遇危难,是我师父出手相救,荐你到峨嵋门下。虽然家师施恩不望报,可是你今日言语之中,显是说我武当派浪得虚名,远不及峨嵋派诸位女侠。……这对得住家师么?」

  周芷若淡淡一笑,道:「武当诸侠威震江湖,均有真才实学,宋大侠更是我的公公,本座岂敢说各位浪得虚名?至于武当、峨嵋两派,各有所传,各有所学,也难说谁高谁低。昔年本派郭师祖有恩于张真人,张真人后来有恩于本座,那就两相抵过,咱们谁也不欠谁的恩情。俞二侠、殷六侠,武当弟子不得与峨嵋派动手的规矩,咱们就此免了吧。」广场四周各处竹棚之中,群雄窃窃私议,都说:「这位年青掌门人好大的口气,听她言中之意,似乎峨嵋派拿得定能胜武当派。这位俞二侠内功外功俱已登峰造极,今日会中,只怕以他武功最强,有望夺得屠龙宝刀。难道峨嵋派单凭一件厉害歹毒暗器,便想独霸江湖么?」

  殷利亨心中激动,想到七弟莫声谷惨死,不由得流下泪来,叫道:「青书…青书!你……你何以害死你…你七叔……」说到「七叔」两字,突然间放声大哭。群雄面面相觑,好不奇怪:「武当殷六侠多大的声名,竟会当众大哭?」俞莲舟走上前去,挽在殷利亨的右臂,朗声说道:「天下英雄听着,武当不幸,出了宋青书这叛逆弟子。在下七弟莫声谷,便被这……」突然间飕飕两响急剧的破空之声,两枚「霹雳雷火弹」向俞莲舟胸口射了过去。张无忌大叫一声:「啊哟!」待要扑将上去抢救,但那雷火弹来得实在太快,说到便到,他事先又丝毫没想到峨嵋派竟会如此不顾武林道义,在众目睽睽之下蓦然偷袭,他身法再快,也已不及赶到。

  这一下,俞莲舟也是颇出意外,倘若侧身急避,那雷火弹飞将过去,势必伤了不少丐帮弟子。他生就一副侠义心肠,心想这雷火弹是对付自己而来,要为的是杀人灭口,以免当众暴露宋青书犯上叛父的罪行,要是自己闪身避难,不免害死许多无辜。就这么心念如电的一闪,两枚雷火弹上先后射到,俞莲舟双掌一翻,使出太极拳中一招「云手」双掌柔到了极处,空明若虚,将两枚雷火弹弹射来的急劲尽数化去,轻轻的托在掌心。只见他双掌向天,平托胸前,两枚雷火弹在他掌心快速无伦的滴溜溜乱转。

  竹棚中群雄一齐站起身来,数千道目光齐集于他两只手心,每个人的心似乎都停了跳动,生怕这两枚活物一般的雷火弹随时都会炸将开来。原来这太极拳中的柔劲乃是天下武功中至柔的功夫,正如太极拳中所谓「一羽不能加,蝇虫不能落」,由粘而虚,随曲就伸,以「耄耋御众之形」,而致「英雄所向无敌」。俞莲舟近年来勤修苦练,已深得张三丰的真传,适才见到司马千钟和夏胄先后在此弹下丧命,知道此弹遇物即炸,厉害无比,无可奈何之中,冒险以生平绝学一挡,果然柔能克刚,两枚雷火弹被他掌心的柔劲制住,就似钻入了一片黏稠之物中间一般,只是急速旋转,却不爆炸。但听得飕飕两声,峨嵋派中人又有两枚雷火弹向他掷了过来。

  一0四  广场溅血

  殷利亨站在师兄身旁,见又是两枚霹雳雷火弹射来,当即双掌一扬,迎着雷火弹接去,待得手掌与雷火弹将触未触之际,双手施出太极拳中「手挥琵琶式」,将雷火弹轻轻拢住,脚下「金鸡独立式」,左足着地,右足悬空,全身急转,宛似一枚陀螺。原来殷利亨精于剑术,太极拳上的造诣不如师兄深厚,眼见俞莲舟接那两枚雷火弹颇为吃力,自己掌力只要稍有半分用得实了,那歹毒暗器立时便会爆炸,是以全身急转,双掌虚带雷火弹在空中一圈圈的转动,以化去掷来的劲力。愈莲舟掌心化劲,殷利亨则是空中化劲,在武功上是稍逊半筹,但一眼望去,却是他急速转身的身法好看得多。他转到三十余转时,四面八方采声雷动,雷火弹劲力已衰,岂知飕飕声响,又是八枚雷火弹掷了过来。

  俞莲舟与殷利亨齐声暴喝,各将手中的雷火弹掷将出去。武当派弟子不用暗器,却练就一项接器打器的绝技,接到敌人的暗器之后,反掷出去,能以一打二、以一击三。他二人掷出四枚雷火弹,互相撞击,将面对八枚雷火弹一齐撞中。广场上彭彭之声震耳欲聋,黑烟弥漫,鼻中闻到的尽是硝磺火药之气。愈殷二人掷出雷火弹后,当即纵身后跃,退至十余丈外,以防峨嵋派再接再厉,层出不穷的将雷火弹掷将过来,终究是难以抵挡。

  群雄见到这雷火弹如此厉害,无不骇然,心想当世除了武当派这两位高手之外,只怕没有多少人能接得住,虽然轻功极佳之人可以闪身躲避,但若掷弹之人以「满天花雨」手法打出,使数枚雷火弹互相碰撞,一经爆炸,身法再快也是躲闪不得的了。只见华山派竹棚中一个身形极高的人站了起来,朗声说道:「峨嵋派与人较量武功,就是这般倚多为胜吗?」此人正是华山二老之一的高老者,当年在光明顶上,曾与何太冲夫妇联手和张无忌相斗。峨嵋派的静迦说道:「武功之道千变万化,力强者胜,力弱者败。咱们又不是迂腐腾腾的读书人,事事要讲规矩道理,天下也没这么多规矩道理好讲。」群雄见峨嵋派中虽然大都是女流之辈,但其蛮不讲理,竟是胜于男子。华山派的高老者和她们理论,却也不敢走近,只是站在自己的竹棚之中,隔得远远地说话,生怕对方将霸气无双的霹雳雷火弹发了出来。

  张无忌心想:「芷若嫁于宋师哥,实非本心所愿,想当日她和我流落海外,双栖孤岛,何等相亲相爱?咱们山盟海誓,互不相负,言犹在耳,岂能毁之一旦?这都是我实在对不起她,竟在拜堂成亲的大喜之日,当着满堂宾客之前,和明妹双双出走。芷若是一派掌门,千金之体,我这般欺负凌辱于她,怎不教她切齿恼恨?今日峨嵋派许多倒行逆施,实则都是种因于我。」想到这里,心下越来越是不安,又从竹棚中出来,走到峨嵋派之前,向周芷若道:「芷若,种种都是我对你不起,你也不必自暴自弃。宋师哥害死莫七叔,此事终须作个了断。我瞧宋师哥不如随同俞二伯、殷六叔回返武当,向宋大师伯领罪的为是。」周芷若冷笑道:「张教主,我先前还道你是个好汉子,只不过行事胡涂而已,不料竟是个卑鄙小人。大丈夫一人作事一身当,你害死了莫七侠,何以却将罪名推在外子头上?

  」

  张无忌吃了一惊,道:「你………你说我害死莫七叔?我………那有此事?」周芷若道:「令尊和令堂,是如何死的?不是干了对不起人的事,自杀身死么?你三师伯俞岱岩一世英雄,不是害死在令堂手中,以致终身残废么?令尊以堂堂名门弟子,不是见色起意,与白眉邪教中的妖女苟合成婚么?张教主,你年纪轻轻,可把令尊令堂这许多德行学了个齐全!」

  张无忌满脸通红,气得全身发抖。周芷若倘若是骂他自己,念着昔日情义,自不会和他计较,但她这些恶毒的言语,句句是辱及他的父母。无忌脸色由红转白,忍不住便要发作,但转念又想:「芷若知我甚深,料得只有侮辱我爹爹妈妈,方能激得我发怒失态。唉,千错万错,总是那日我在婚礼中舍她而去的不是。」牙齿咬着下唇皮,转身便走。忽听得峨嵋派中一人大声说道:「想不到明教张教主竟是卑鄙懦怯的小人,见到咱们霹雳雷火弹的厉害,挟了尾巴便逃。」张无忌回过身来,见说话的是只余独臂的青迦,不禁叹了口气,心道:「她遭逢不幸,亦因是我而起,我又何必跟她一般见识。」只听得身后嘲笑之声,越来越响,张无忌不再理会,回归明教的竹棚。

  杨逍冷笑说道:「霹雳雷火弹雕虫小技,何足道哉?既奈何不了武当二侠,自亦奈何不了武当嫡传的张教主,你们峨嵋派要倚多为胜,且让你们见识见识倚多为胜的手段。」

  左手一挥,一个白衣童子双手奉上一个小小的木架,架上插满了数十面五色小旗。杨逍执起一面白旗。手一扬,那白旗落在广场中心,插在地下。群雄见白旗连杆不到二尺,旗中绣了一个明教的火焰记号,不知他闹什么玄虚。便在此时,杨逍身后一人挥出一枚白色火箭,急升上天。只听得脚步声响,一队头裹白布的明教教徒奔了进来,共是五百人,每人弯弓搭箭,飕飕声响,五百枝箭整整齐齐的插在白旗周围,排成一个圆圈。原来这正是吴劲草统率下的锐金旗。

  群雄未及喝采,锐金旗教众已拔出背后标枪,抢上数步,挥手掷出,五百枚标枪一齐插在箭圈之内。众人跟着又抢上三步,各自拔出腰间短斧。群雄眼前光芒闪动,五百柄短斧呼啸而前,砍在地下,排成一圈。短斧、标枪、长箭,三般兵刃围成三个圈子,各不相混。任你武功通天,在这一千五百件长短兵刃的夹击之下,霎息间便成肉泥。原来锐金旗当年在西域与峨嵋派一场恶战,损折极重,连掌旗使庄铮也死在灭绝师太的倚天剑下,其后痛定思痛,排了这个无坚不摧的阵势出来。近年来明教声势大盛,五行旗各旗教众相应扩充,锐金旗下教众已有四五千人。这五百名投枪掷斧之士,乃是十中选一的健者,武功本来已有相当根底,再在明师指点下练得年余,已成为一枝可上战阵,可作单斗的劲旅。

  群雄相顾失色,均想:「明教杨左使这枝白色小旗掷向何处,这一千五百件兵刃便跟着投向何处。峨嵋派的霹雳雷火弹再厉害,伤人终究有限,掷出十枚,就算每一枚都打中,也不过伤得十人,如何是明教锐金旗之比?」各人又想:「倘若明教突然反脸,将咱们聚而歼之,那便如何?各门各派、各帮各会的好汉虽然人人武功甚强,却是一批乌合之众,可不比明教的精锐之师习练已久,指挥下得心应手。」群雄心下各自惴惴不安,竟然忘了对锐金旗显示的精妙功夫喝采。

  杨逍喝道:「锐金旗退,巨木旗进!」锐金旗五百名教众抬起羽箭枪斧,奔到明教竹棚之前,躬身向张无忌行礼,随即返身奔出广场。杨逍一面青旗掷出,插在白旗之旁,广场旁只听得巨木砰彭撞击,五百名巨木旗教众青布包头,每十个人抬一根巨木,互相碰撞,快步奔来。那些巨木装有铁钩,每根巨木至少也有千斤之重,各人挽住一只钩钩,脚下步子极是整齐。突然间一声叱喝,五十根巨木拋掷出手,有的高,有的低,有的在左,有的在右,但每根巨木飞出,迎面必有一根巨木对准了撞到,五十根巨木分成二十五对,竟无一根落空。

  但听得砰砰砰砰巨响不绝,五十根巨木分成二十五对,相互冲撞。每根巨木都是重逾千斤,相互撞击之下,声势实是惊人,若是青旗附近有人站着,不论纵高跃低,左闪右避,总是免不了被巨木撞到。巨木旗这一路阵法,原是从攻城战中演化出来,攻城者抬了大木,冲击城门,再坚固的城门也会被巨木撞开。血肉之躯在这许多大木冲撞之下,岂不立成了肉泥?巨木旗的五百名帮众待木材撞后落地,抢上前去抓住木材上的铁钩,回身奔出,相距十余丈之遥,只待发令者再度掷出青旗,又可二次抬木撞击。杨逍喝道:「巨木旗退,由木生火!」右手一挥,一面红色小旗掷入广场。

  但见头裹青巾的明教教众退开,五百名头裹红巾的烈火旗教众抢了进来,各人手持喷筒,一阵喷射,广场中心全是黑黝黝的稠油,烈火旗掌旗使挥手掷出一枚硫磺火弹,石油遇火,登时烈焰冲天,烧了起来。要知明教总坛光明顶附近盛产石油,石中日夜不停有油喷出,遇火即燃。烈火旗人众每人背负铁箱,箱中盛满石油,不论烧屋烧人,均是难以抵挡。

  杨逍又道:「烈火旗退,洪水旗扬威。」黑旗飞处,五百名头裹黑巾的烈火旗下教众抢进广场。这洪水旗所携家生,又是与别旗大不相同,共是二十部水龙,放出二十条饿狼,张牙舞爪,在广场上咆哮起来,便欲四散咬人,群雄大奇,心想这些恶狼跟「洪水」两字有何干系?只听得唐洋喝道:「喷水!」一百名教众手持陶瓷喷筒,一百股水箭向恶狼身上射了过去。说也奇怪,那二十头恶狼一遇水箭,立时便倒,大声悲嗥,片刻间皮破肉烂,变成一团团焦炭模样。原来洪水旗所啧水箭,乃是剧毒的酸质腐蚀药水,从硫磺、硝石等类药物中提炼制成。群雄见了这等惊心动魄之状,不由得毛骨悚然,背上出了一身冷汗,均想:「这些毒水倘若不是射向群狼,却是射在我的身上,那便如何?」只见洪水旗教众提起二十部水龙上的龙头,虚拟作势,对着群狼,显而易见,水龙中也是装满了毒水,若加发射,不但水盛,且可及远。

  杨逍喝道:「洪水旗退,厚土旗收拾残局。」一面小小黄旗挥出,不料这黄旗的旗杆底下装着炸药,拍一声,炸了开来。只见一群头裹黄巾的明教徒奔进广场,各人背上负着一只布囊,人数比金、木、水、火四旗少得多,只有百人。这百人刚围成一个圈子,突然之间,轰的一声大响,尘土飞扬,广场中心陷落下去,露出一个径长三四丈的大洞。跟着大洞四周泥土纷纷跳动,钻出一个个头戴铁盆、手持铁铲的汉子来。四百条大汉蓦地里从地底钻出,群雄都是大吃一惊,「啊」的一声叫了起来。原来这四百教众早就从远处打了地道、钻到广场中心的地底,只待令到,便即破土而出。那大洞的地底也已挖掘一空,用木板木条撑住,号令到时,一抽木条,整块地面便陷了下去。这一来,狼尸、毒水、石油、焦土等物一齐陷入地底。一百名教众挥动铁铲,在大洞虚击三下。群雄看得明白,若是有人跌入洞中,要待跃上,势必被这一百柄铁铲击了下去。跟着一包包石灰、铁沙、石子倒入洞中,片刻间便将大洞和数百个小洞填平。四百柄铁铲此起彼落,好看已极。掌旗使一声令下,五百教众齐向张无忌行礼。那广场中心填了铁灰石灰,平滑如镜,比先前更是坚硬了十倍。

  群雄心中明白:「倘若我站在广场中心,口出侮慢明教之言,此刻只怕已被活埋在地底了。」这一来,明教五行旗大显神威,小加操演,旁观群雄无不骇然失色。

  群雄人人心中明白,近年来明教在津泗豫鄂诸地造反,攻城略地,连败元军,现下他们是将兵法战阵之学,用于武林豪士间的群殴,人数既众,部勒又严,加之习练有素,自不是寻常江湖门派之所能匹敌。杨逍收兵以后,将插着小旗的木架交与身后童子,冷冷的瞧着周芷若,一言不发,但这无言之意却是十分清楚:「你说要倚多为胜,凭你峨嵋派百余男女弟子,能与我明教数千之众相抗么?」

  广场上群雄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,一时间寂静无哗。过了好一会,空智身后一名达摩堂老僧站起来说道:「适才明教操演行军打仗的阵法,模样倒是好看,但到底管不管用,能不能制胜克敌,咱们不是元帅将军,学的也不是孙吴兵法,只怕谁也说不上来……」众人均知他这几句话是违心之论,只不过煞一煞明教的威风,将五行旗的厉害处轻轻一言带过。周颠叫道:「不知管不管用,那容易得很,少林寺派些大和尚出来试上一试,立见分晓。」那老僧置之不理,继续说自己的话:「咱们今日是天下英雄之会,艺高者胜。咱们讲究的是单打独斗,说到倚多为胜,武林中没听说有这个规矩。」欧阳牧之道:「倚多为胜,武林中确是没这个规矩,然则霹雳雷火弹、毒火毒水这些玩意儿,许不许用?」那老僧微一沉吟,道:「下场比试的人用暗器,那是可以的。有些旁门左道之士,喜欢在暗器上加些毒药毒水,那也无法禁止。但若旁人偷袭,那是坏了大会的规矩,大伙儿须得群起而攻之。众位意下如何?」群雄中一大半轰然叫好,都说该当如此。

  崆峒派的唐文亮说道:「在下另有一言,不论何人连胜两阵之后,便须下场休息,以便快复内力元气。否则车轮战的干将起来,任你通天本事,也不能一口气从头胜到尾。再者,各门各派各帮各会之中,如已有二人败阵,不得再派人上场,否则的话,咱们这里数千英雄,每个人都出手打上一架,只怕三个月也打不完,少林寺粮草再丰,可也给大伙儿吃喝穷了,一百年元气难复。」众人轰笑声中,均说这两条规矩有理。要知唐文亮感激张无忌当年在光明顶上接骨之恩,有心盼他得胜,独冠群雄,所以提出这两条规矩,都是意在帮他节省力气。彭莹玉笑道:「老唐三倒是识得大体,看来崆峒派今日帮咱们是帮定啦。咱们除了教主之外另由一位出阵?」明教众高手谁都跃跃欲试,只是均知这一件事担当极其重大,须得竭尽全力。先将与会的英雄打败一大半,留给教主的强敌越少越好,他才能保留力气,以竟全功。倘若只胜得寥寥数人,便被人打败,留下一副重担给教主独挑,自己损折威名事小,负累了本教、谢逊、和教主却是事大。再者贸然请缨,不免自以为除教主外本人武功最强,伤了同教间的义气,是以谁都不敢出声。周颠道:「教主,我周颠不是怕死,只不过武功够不上顶儿尖儿,出去徒然出丑。」

  张无忌一个个瞧过去,心想:「杨左使、范右使、韦蝠王、布袋师傅、铁冠道长诸位各负绝艺,均可去得。其中范右使武学最博,不论对手是何家数,他都有取胜之道,还是请范右使出马的为是。」便道:「本来各门兄弟任谁去都是一样,但杨左使曾随我攻打金刚伏魔圈,韦蝠王与布袋师傅曾生擒夏胄,都已出过力气。这一次本座想请范右出手。」

  范遥大喜,躬身道:「遵命!多谢教主看重!」明教群豪素知范遥武功了得,均无异言。

  赵明却道:「范大师,我求你一件事,你肯不肯答应?」范遥道:「郡主但有所命,自当遵从。」群豪一齐望着赵明,不知她要说出什么话来。

  赵明道:「少林派的空智大师与你的梁子未解,倘若你与他先斗了上来,胜败之数,未易逆料,纵然胜得了他,那也是筋疲力尽了。」范遥点了点头,心知空智神僧成名数十年,看上去愁眉苦脸、一副短命夭折之相,其实内功外功俱臻上乘。赵明道:「你不妨去和他订个约会,言明日后再到大都万法寺去单打独斗,一决胜败。」杨逍和范遥齐声说道:「妙计,妙计!」均知空智和范遥一订后约,今日便不能动手,赵明此计,实是给明教去了一个强敌。

  其时各处木棚之中,各门派帮会的群雄正自交头接耳,推举本派出战的人选,有几处木棚中更有人大声争闹,显是对人选意见不一。范遥走到主棚之前站定,向着空智一抱拳,说道:「空智大师,你有胆量没有?敢不敢再上大都万法寺走一遭?」空智一听到「万法寺」三字,那是他生平的奇耻大辱,登时脸上的皱纹更加深了,细小的眼缝中神光湛湛,说道:「干什么?」范遥道:「咱二人在万法寺结下怨仇,便当在万法寺了结。你空智大师德高望重,在下也不免薄有虚名,若是你胜了我,江湖上便道强龙不压地头蛇,你大师只不过占了地利之便。若是在下侥幸胜得一招半式,无知之辈加油添酱,只怕要说苦头陀上得少林寺来,打败了寺中第一高手。如果大师不怕触景生情,今年八月中秋月明之夕,在下便在万法寺塔上塔下,讨教大师几手绝艺。」

  空智对范遥的武功也是颇为忌惮,加之寺中方有大变,这时他心中盘算的只是如何这场千载浩劫,已无心绪与范遥动手,再被他这么一激,登时点头,当即说道:「好,今年八月中秋,咱们在万法寺相会,不见不散。」范遥抱拳施了一礼,便即退下,他走了七八步,只听空智缓缓说道:「范施主,今日你一心要救金毛狮王,不敢和我动手,是也不是?」范遥一凛,立定了足步,心想:「这和尚毕竟识穿了我的心事。」他是个豪爽的汉子,不愿虚假隐瞒,回头哈哈一笑,说道:「在下并无胜你把握。」空智微笑道:「老衲也是并无胜得施主的把握。」须知武功到了上乘境界之人,相互间自然而然会生出英雄重英雄、好汉惜好汉的心情。空智见范遥渐渐走远,不禁长叹一声。

  广场中人声渐静,那达摩堂的老僧朗声说道:「咱们便依众英雄议定的规矩,起手比武。刀枪拳脚无眼,格杀不论,各安天命。最后那一个门派帮会武功最强,谢逊和屠龙刀都归其所有。」无忌眉头微皱,心想:「这和尚生怕人家下手不重,唯恐各派怨仇结得不深,那里是空见、空闻这些神僧们慈悲的心肠?」既是议定了每人胜得两场,便须下来休息,先比迟比倒无多大分别,登时便有人出来叫阵,有人上前挑战,片刻间场中有六个人分成三对较量。赵明自在万法寺习得六大门派的绝艺后,根基虽然尚浅,识见却是不凡,站在无忌与范遥之间,低声议论出战六人的武功,预料谁胜谁败,居然说得头头是道。只一盏茶时分,三对中已有两对分了输嬴,只有一对尚在缠斗,跟着又有人向胜者挑战,仍是六人分成三对相斗的局面。新上场的两对分别动用了兵刃。如此上上落落,十之八九是有人流血受伤,方始分出胜败。无忌心想:「如此相斗,武林中各派非失和不可,任何一派败在对方手中,即使无人丧命受伤,以后仍会辗转报复,岂非酿成自相残杀的极大灾祸?」只见场中昆仑派中一个中年道士以长剑刺伤了巨鲸帮的一条大汉,丐帮的执法长老则将华山派的矮老者一掌劈得口喷鲜血。

  华山派的高老者见师兄受伤,破口大骂:「臭叫化,烂叫化!」纵身出来,便欲向丐帮的执法长老挑战。矮老者抓住他手臂,低声道:「师弟,你斗他不过,暂且咽下了这口气。」高老者怒道:「斗不过也要斗!」他嘴里虽这般说,其实他生平最是信从师兄的话,又知师兄的武艺与自己招数相同而修为较深,师兄尚且败阵,自己也是非输不可。被矮老者拉着,不住口的乱骂,却回到了竹棚之中。

  接着那执法长老又胜了「梅花刀」的掌门人,连胜两阵,在丐帮帮众如雷掌声之中,得意洋洋的退回。

  如此氮来我往,广场上比试了两个时辰,红日偏西,出来挑战之人也是武功越来越强。许多人本来雄心勃勃,满心要在这英雄大会中吐气扬眉,人前逞威,但一见到旁人武功,才知自己原来不过是井底之蛙,不登泰山,不知天地之大,就此不敢出场。到得申牌时分丐帮的掌砵龙头出场挑战,将湘西排教中的彭四娘栽了一个大觔斗。彭四娘衣衫背心裂开了一条大缝,羞惭无地的退下。掌砵龙头眼望峨嵋派人众,冷笑道:「女娘们能有什么真实本领?不是靠了刀剑之利,便得靠暗器古怪。这位彭四娘练到这等功夫,那也是极不容易的了。」周芷若低声向宋青书说了几句,宋青书点了点头,缓步出场,向掌砵龙头拱了拱手,道:「龙头大哥,我向你领教几下高招。」

  掌砵龙头一见宋青书,气得脸上发青,大声道:「姓宋的,你这奸贼奉了陈友谅之命,混入我丐帮来。害死我史帮主之事,只怕你这奸贼也有一份。今日你还有脸来见我么?

  」宋青书冷笑道:「江湖上混迹敌窝,刺探机密,乃是常事,只怪你们这群丐化子瞎了眼睛,识不出宋大爷的本来面目。」掌砵龙头大骂:「你连你亲生老子的武当派也能背叛,什么事做不出来?你对父不孝,将来对妻也必不义。峨嵋派非在你手中大大栽个觔斗不可。」宋青书怒得脸上无半点血色,道:「你放屁放完了么?」掌砵龙头更不打话,呼的一掌便击了过去。宋青书回身卸开,反手轻轻一拂,以峨嵋派的「金顶绵掌」相抗。掌砵龙头恼他混入丐帮,骗过众人,手下招招杀着,狠辣异常,竟是性命相搏,并非寻常的比武较量。

  他这一拚命,宋青书便落了下风。要知掌砵龙头于加盟丐帮之前,已是江湖上成名的豪杰,他在丐帮中的地位仅次于帮主及传功、执法二长老,掌底造诣大是不凡。宋青书是武当派第三代弟子中的佼佼人物,但初习峨嵋派的「金顶绵掌」,究是不甚纯熟,这套掌法中的精微奥妙变化,无法施展出来。只见他斗到四五十合之后,已是迭逢险招,这一遇险,自然而然以武当派的「绵掌」拆解。这是他自幼浸润的武功,已练了二十余年,得心应手,威力甚强,与「金顶绵掌」外表上有些彷佛,运劲拆招的法门却是大不相同。

  旁人不明就理,还道他渐渐挽回颓势,殷利亨却是越看越怒,叫道:「宋青书,你这小子好不要脸!你反出武当,如何还用武当派的功夫救命?你不要你爹爹,怎地却要你爹爹所传的武功?」宋青书脸上一红,叫道:「武当派的功夫有什么希罕?你看清楚了!」

  左手突然在掌砵龙头眼前上圈下钩、左旋右转,连变了七八种花样,突然间右手一伸,噗的一响,五根手指直插入掌砵龙头的脑门。旁观群雄一怔之间,只见他五根手指血淋淋的提了起来,掌砵龙头翻身栽倒,立时气绝。

  宋青书冷笑道:「武当派有这等功夫么?」群雄惊叫声中,丐帮中抢上了七八人,有的扶起掌砵龙头的尸身,其余的便向宋青书攻去。

  围攻宋青书的六人,均是丐帮中七袋弟子,以上的高手,其中四人,各使兵刃,霎时之间宋青书便险象环生。空智大师身后一名胖大和尚高声喝道:「丐帮诸君倚多为胜,这不是坏了今日英雄大会的规矩么?」他这两句话声音响亮异常,震得各人耳鼓嗡嗡作响。

  执法长老叫道:「众人且退,让本座替掌砵龙头报仇。」丐帮群弟子向后跃开,抱着掌砵龙头的尸身,退归竹棚,人人满脸愤容,向宋青书怒目而视。旁观群雄均想:「虽说比武较量之际格杀不论,但这姓宋的出手也忒煞毒辣了些。」

  张无忌立时所想到的,只是赵明肩头的五个爪印,以及那晚暗里茅舍中一对老妇尸横就地的可怖情景,颤声道:「杨左使,峨嵋派中何以有这种邪恶的武功?」杨逍摇头道:

  「属下从没见过这等功夫。但峨嵋派祖师郭女侠外号叫作『小东邪』,武功若是带着三分邪气,却也不奇。」

  二人说话之间,宋青书已和执法长老斗在一起。这位执法长老身形瘦小,行动快捷无论,十根手指如钩锥,竟是以鹰爪功与宋青书对攻,显然他也是擅长指功,要用手指在宋青书天灵盖上也戳五个窟窿,好替掌砵龙头报仇,宋青书初仍以「金顶绵掌」功夫和他拆解十余招,斗到深涧,执法长老喝一声:「小狗贼!」左手五指已搭上了宋青书脑门,正要透劲而入,宋青书右手已一探,噗的一声响,五根手指已抓断了他的喉管。执法长老身子向前扑倒,左手上劲力未衰,插入了地下,血流满地,登时气绝。

  周芷若这一次却占了先机,做个手势,八名弟子各持长剑,纵身而出,每两个弟子背脊靠背脊,分占四个方位,将宋青书围在中间,丐帮若再上动手,立时便是群殴的局面。

  一名达摩堂的老僧朗声道:「罗汉堂下的三十六弟子听令!」他手掌互击三下,三十六名身披黄袍的少林僧跃将出来,十八名手执禅杖,十八名手执戒刀,前前后后,散在广场各处,似阵法又不似阵法,却是守住了各个扼要处所。那老僧说道:「奉空智师叔法旨,罗汉堂三十六弟子监守大会的规矩。今日大会中比武较量,若是有人恃众欺寡,或是在旁暗助,便是天下武林的公敌。我少林寺忝为主人,须当维系公道。三十六弟子严加查察,不论何人犯规,当场便予格杀,决不容情。」三十六名弟子轰然答应,虎视耽耽的望着广场中心。这么一来,峨嵋派防护在先,少林派监视于旁,丐帮众弟子虽然群情悲愤,却也不敢贸然上前动手,只是高声怒骂,将执法长老的尸身抬了下来。

  赵明向范遥低声道:「苦大师,没想到峨嵋派尚有这一手绝招,那日在万法中,灭绝师太宁死不肯出塔比武,只怕就是为此。」范遥摇了摇头,心下苦思拆解这一招的法子。

  他呆了半晌,突然向张无忌道:「属下向你请教一路武功。」双掌按在桌上,伸出左手一根小指,右手一根小指、一前一后,灵活无比的连续动了七下,低声道:「我双臂如此连攻,只须缠到了这小子的手臂,内力运出,便能震断他的手臂关节,他指力再厉害,也教他无所施其技。」张无忌也伸出两根手指,左钩右搭,道:「小心他以指力戮你手臂。」

  范遥点头称是,道:「我以擒拿手抓他手腕,十八路鸳鸯连环踢他下盘。」无忌道:「猛攻八十一招,叫他无法喘息。」

  只见他二人四根手指此进彼退,快速无伦的攻拒来去,范遥忽然微笑道:「教主这几下太过神妙,这小子除了指力外武功有限,这几招料他施展不出。」张无忌微微一笑,道:「他施展不出这三招,那么范右使你已然胜了。」

  一0五  变幻万端

  张无忌左手的手指转了两个圈,右手的手指突然从圈中穿出,钩住了范遥的手指,微笑不语。范遥一怔之下,大喜道:「多谢教主指点,属下佩服得紧。这四招匪夷所思,大开眼属下茅塞,我真恨不得拜你为师才好。」张无忌道:「这是我太师父所传太极拳法中的『乱环诀』,要旨是左手所划的几个圆圈。这姓宋的虽然出自武当,料他未能悟到这些精微之处。」范遥成竹在胸,已有制胜宋青书的把握,只是宋青书连胜两场,按规矩应当退场休息,须得待他再度出场,然后上前挑战。

  赵明微微一笑,神情甚是愉悦,走到了一旁。无忌走到她的身边,低声道:「明妹,什么事这生喜欢?」赵明玉颊晕红,低下了头,道:「你传授范左使这几招武功,只是让他震断了宋青书的手臂,何以不教他取了那姓宋的性命?」无忌道:「宋青书虽是多行不义,终究是我大师伯的独生爱儿,该当由我大师伯自行清理门才是。我若叫范右使取了他性命,可对不起大师伯。」赵明笑道:「你杀了他,周家姊姊成了寡妇,你重收覆水,岂不甚佳?」无忌握住弓她的手,笑道:「你许不许我?」赵明道:「我是求之不得,等你三心两意之时,好让她用手指在你胸口戳上五个窟窿。」

  当无忌与范遥拆招、与赵明说笑之际,宋青书已在峨嵋八女的卫护之下,退回竹棚。

  群雄见到适才宋青书杀人这惊心动魄的两幕,谁都不禁心寒,各人静以观变,不愿出来以身犯险。过了片刻,宋青书又飘然出场,抱拳道:「在下休息已毕,更有那一位英雄赐教。」范遥叫道:「让我领教峨嵋派的绝学。」正要纵身而出,突然一个灰影一晃,站在宋青书之前,向范遥道:「范先生,请让我一让。」只见虍人气度凝重,双足不丁不八的站着,抱元守一,正是武当二侠俞莲舟。宋青书从小就怕这位师叔,但见他屏息运气,严阵临敌,知道今日之事,已不再是武当山上的授艺拆招,而是生死相扑,虽然他另行学得了奇门武功,终究不免胆怯。俞莲舟抱拳道:「宋少侠请!」这一行礼,口中又如此称呼,那是明明白白的显示,他对宋青书不敢有丝毫轻视,却也已无半分香火之情。宋青书一言不发,躬身行了一礼。俞莲舟呼的一掌,便迎面劈了过来。

  俞莲舟成名三十余年,但武林亲眼见过他一显身手的,却是廖廖无几。江湖上素知武当派武功注重以柔克刚,招式缓慢而变化精微,岂知俞莲舟双掌如风,招式奇快,顷刻间宋青书腰间分别中了一腿一掌。宋青书大骇:「太师父和爹爹均是要我做武当第三代掌门,决不致有什么武功秘而不授。俞二叔这套快拳快腿,招式虽是武当一路,但变化如此之快,显是犯了本门功夫之大忌,偏生又这等厉害!」待要施展周芷若所教他的指上功夫,却被俞莲舟逼得气也喘不过来,当下只得连连倒退,竭力守住门户。

  群雄全神贯注的瞧着二人相斗,眼下虽是俞莲舟占着上风,然适才宋青书抓杀丐帮二老,均是反败为胜,从劣势中突出杀着,此事未必不能重演。却见俞莲舟越打越快,可是一招一式却是清清楚楚,便如擅于唱曲的名家,虽是唱到了极快之处,但皮眼吐字,仍无半点模糊。群雄均站了起来,有些站在后面的,索性登上桌椅,心下无不赞叹:「武当二侠名不虚传,这一口气不停的急攻,招式上竟无重复之处。」亏得宋青书是武当嫡传弟子,对俞莲舟拳脚中精微的变化都曾学过,只是如此快斗,却是生平第一遭。广场上黄尘飞扬,化成一团浓雾,将俞宋二人裹住。

  二人本是近身而斗,猛听得拍的一声响,双掌相交,俞莲舟与宋青书一齐向后跃开,两团黄雾分了开来。俞莲舟尚未站定,复又猱身而前。殷利亨挂怀师兄安危,不自禁的走到场边,手按剑柄,目不转睛的望着场中。这相斗的二人都是武当高手,宋青书生死系于一线,全力相拚,早已顾不得门派之别,所使的全是自幼练起的武当功夫。二人的拳脚招式,殷利亨尽数了然于胸,知道每一招均是致命的杀着,情切关心,比之旁人更是紧张了几倍。好在见俞莲舟越打越占上风,若非防宋青书突出五指穿洞的阴毒杀手,处处预留地步,早已将他毙于掌底。张无忌也颇担心,手中暗持两枚圣火令,倘若俞莲舟真有性命之忧,那也顾不得大会规矩,非出手相救不可。

  但见尘沙越扬越高,宋青书突然左手五指箕张,向俞莲舟右肩抓了过来。俞莲舟在百招之前便在等他施展这一手。要知宋青书抓毙丐帮二老,出手的情景被俞莲舟瞧得清清楚楚,倘若事先并无二老遭殃,他突然间首次遇到这种阴损之极的杀手,就算不死,也得重伤,既是见识在先,心中已然盘算好应付之。宋青书练此抓法未久,变化不多,此时再抓,与起先两下仍是大同小异。俞莲舟右肩斜闪,左手凭空乱划了几个圈子。赵明与范遥忍不住齐声「噫」的一下惊呼,原来俞莲舟这两下圈子,正是张无忌指点范遥的太极拳「乱环诀」。赵明与范遥一见之下,便知宋青书要糟,果然「噫」声未毕,宋青书右手五指抓向俞莲舟咽喉。无忌大怒,低骂:「该死,该死!」丐帮执法长老便是命丧于这一抓之下,宋青书对师叔居然也下此毒手。但见俞莲舟双臂一圈一转,使出六合劲中的钻翻螺旋二劲,已将宋青书双臂圈住,格格两响,宋青书双臂骨节寸断。俞莲舟喝道:「今日替七弟报仇!」两手一合,一招「双风贯耳」,双拳击在他的左右两耳。这一招绵劲中蓄,宋青书立时头骨碎裂。

  他身子尚未跌倒,俞莲舟正待补上一脚,当场送了他的性命,蓦地里青影闪动,一条长鞭迎面击来。俞莲舟急忙后跃避过,那长鞭快速无伦的连连进招,正是峨嵋派掌门周芷若为夫复仇来了。

  俞莲舟连退三步,那知周芷若鞭法奇幻,三招间便已将他圈住,忽地软鞭一抖,收了回来,左手抓住鞭梢,冷冷的道:「此时取你性命,谅你不服。取兵刃来!」殷利亨刷的一声拔出长剑,上前说道:「我来接姑娘的高招。」周芷若冷冷的瞪了他一眼,转身去看宋青书伤势,只见他双目突出,七孔流血,软瘫在地,眼见性命不保。峨嵋派抢上三名男弟子,将他抬了下去。周芷若回过头来,指着俞莲舟道:「先杀了你,再杀姓殷的不迟。

  」俞莲舟适才竭尽全力,竟是无法从她的鞭圈中脱出,心中好生骇异,他爱护师弟,心想:「我跟她斗上一场,就算死在她的鞭下,六弟至少可瞧出她鞭法的端倪。他死里逃生,便多了几分指望。」回手去接殷利亨手中的长剑。殷利亨也瞧出局势凶险无比,凭着师兄弟二人的武功,想逃出她长鞭的一击,机会极是渺茫,他各师兄是同样的心思,宁可自身先攫其锋,好让师兄察看她鞭法的要旨,当下不肯递剑,说道:「师哥,我先上场。」

  俞莲舟向他望了一眼,数十载同门学艺、亲如手足的情谊,猛地里涌上心头,心念犹似电闪,想起俞岱岩残废,张翠山自杀,莫声谷惨死,武当七侠只剩其四,今日看来又有二侠毕命于此,这般六弟武功虽强,感情极是软弱,倘若自己先死,他心神大乱,保不定要在群侠之前出丑,损了本派的颜面。

  俞莲舟寻思:「若我先死,六弟万难跟我报仇,他也决计不肯偷生逃命,势必是师兄弟二人同时毕命于斯,于事无补。若他先死,我瞧出这女子鞭法中的精义,或能跟她拚个同归于尽。」当下点头,道:「六弟多支持一刻好一刻。」殷利亨想起妻子杨不悔已有身孕,不由自主向杨逍与张无忌这边望去,转念又想:「我死之后,不悔与孩儿总会有人照料,何必婆婆妈妈的去嘱咐求人!。于是长剑一举,目视剑尖,心无旁鹜,跟着含胸拔背、沉肩墬肘,说道:「掌门人请赐招!」他年纪虽比周芷若大得多,但周芷若此刻是峨嵋派掌门,他丝毫没缺了礼数。俞莲舟见他以「太极剑」起手式应敌,知道六弟这次是以师门绝学与强敌周旋,便缓缓向后退开。

  周芷若道:「你进招吧!」殷利亨心想对方出手如电,若是被她一占先机,极难平反,当下左足踏上,剑交左手,一招「三环套月」他第一剑便是虚虚实实,以左手剑攻敌,剑尖上光芒闪烁,嗤嗤发出轻微响声。旁观群雄忍不住震天偠喝了声彩。周芷若斜身闪开,殷利亨跟着便是「大魁星」,「燕子抄水」,长剑在空中划成大圆,右手剑诀戳出,竟似也发出嗤嗤微声。周芷若纤腰轻摆,一一避过,说道:「殷六侠,我让你三招,以报昔日武当山上故人之情。」这「情」字一出口,软鞭便如灵蛇颤动,直奔殷利亨胸口,殷利亨奔身向左,那软鞭竟被半路中弯了过来。殷利亨一招「风摆荷叶」,是剑削了出去,鞭剑相交,轻轻擦的一响,殷利亨只觉虎口发热,长剑险些儿脱出手去,心中吃了一惊:「我只道她招式怪异,内力非我之敌,不料她内劲也是奇诡莫测。」当下顾不得自身生死安危,将一套太极剑法使得圆转如意,严密异常的守住门户。

  周芷若手中的软鞭犹似一条柔丝,竟如没半分重量。身子忽东忽西,忽进忽退,在殷利亨身周飘荡不定。张无忌越看越奇,心想:「她手中软鞭运用,比之渡厄、渡难、渡劫三高僧,又是截然不同。」他初时只道峨嵋派中另有邪门武功,但此刻看了她如鬼魅的身手,与灭绝师太实是大异奇趣,心下隐隐竟有层恐惧之感。范遥忽道:「她是鬼,不是人!」这句话正说中张无忌的心事,不禁身子一颤,倘若不是在广场上阳光耀眼,四周站满了人,真要疑心周芷若已死,鬼魂持鞭与殷利亨相斗,他见识过无数门派的怪异武功,但像周芷若这般如风吹柳絮,如水送浮萍,实非人间气象,不由得想:「难道她当真有妖法不成?还是什么怪物附体?」

  周芷若武功精奇,然殷利亨这套太极剑法,乃张三丰晚年继太极拳所创,可说是近世登峰造极的剑法,殷利亨功劲一加运开,绵绵不绝,虽是伤不了周芷若,但只求自保,却也是绝无破绽。只不过人人都已看了出来,殷利亨已然输定,所差者只是他活着败阵,还是死着败阵。

  忽听得一人怪声怪气的叫道:「啊哟,宋青书快断气啦,周大掌门,你不给老公送终,做寡妇也不光彩哪!」众人往声音来处望去,原来却是周颠。知道武当派弟子生平最注重养气调息,一到上阵交锋,个个有「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、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」的修为,是以有意助殷利亨一臂之力,扰乱周芷若的心神。他见周芷若并不回头,手下也不加快,于是又叫道:「喂喂,峨嵋派的周芷若姑娘,你老公要嗌气啦,有几句话吩咐你,他说他在外面有三七二十一个私生子,他死了之后,要你好好给他抚养,免得他死不瞑目。

  你到底答应呢还是不答应?」

  群雄听他胡说八道,有的忍不住便笑出声来,周芷若却是便如没有听见。周颠又叫道:「啊哟,乖乖不得了!灭绝师太,近来你老人家身子好啊。多日不见,你老人家越来越硬朗了。」突然之间,周芷若身形一闪一晃,倒退了数丈,长鞭从右肩一甩向后,鞭头向周颠面门。她本来与周颠相隔数丈,但软鞭说到便到,正如天外游龙,矢娇而至。周颠正自口沫横飞的说得高兴,那料得到周芷若在恶斗之中,竟会突然举鞭袭击。他一呆之下,长鞭已打到面前,周芷若并不回身,然而背后竟似生了眼睛一般,鞭梢直指他的鼻尖。

  周芷若长鞭一甩出,左手食中二指向殷利亨连连戳去,一连七指,全是对向他头脸与前胸的重穴。殷利亨不及攻敌,要待圈转长剑削她手臂,时间上也有分刻之差,只得使招「凤点头」,矮身避开。其时明教竹棚中拍的一声,跟着呛啷啷一阵乱响,原来杨逍站在周颠近旁,眼明手快,一掌拍起身前的木桌,挡了周芷若一鞭。木桌被长鞭一击,登时木屑横飞,桌上的茶壸、茶碗也是四下乱掷,各人身上溅了不少瓷片热茶。

  周芷若一击不中,不再理睬周颠,一条软鞭疾风暴雨般向殷利亨攻击。俞莲舟在旁看了半晌,始终无法捉摸到周芷若鞭法的精要所在,暗想:「若是我上前相斗,这套太极剑法也无法使得比六弟更好。若是斗得久,她女子内力不足,咱们或能以韧力取胜。」他见殷利亨剑法中吞吐开合、阴阳动静,实已到了恩师张三丰平时所指点的绝诣,心想师弟一生中从未施展过如此高明的剑术,今日面临生死关头,竟将剑法中最精要之处都发挥了出来,咱们武当门的武功讲究愈战愈强,时候拖得越久,越有不败之望。

  不料他脸上忽忧忽喜的神情,都给周芷若看在眼里,她朗声叱道:「俞二叔,你喜欢什么?殷六叔为人好,我才容他斗到二百招后才取他性命,以免他一世英名,付于流水。

  待会你上来啊,三十招内我便叫你血溅黄沙。瞧仔细了!」突然间长鞭抖动,绕成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圈子,将殷利亨裹在其中。太极拳和太极剑都讲究运劲成圈,周芷若所划的许多圆圈,方向与殷利亨的剑圈相同,只是却快了十倍二十倍。殷利亨剑上劲力被她这么一带,登时身不由主,连转了几个身,青光一闪,长剑脱手上扬。

  一条长鞭如蟒蛇般卷了拢来,鞭头对准殷利亨天灵盖上砸了下去。俞莲舟纵身而起,舍命去抓软鞭的鞭梢。周芷若裙底飞出一腿,正中俞莲舟腰胁。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一人从旁抢至,猿臂一伸,那长鞭呼呼数响,都缠上他的手臂,正是张无忌出手救人,以干坤大挪移心法,转移长鞭的劲道。周芷若变招奇速,右手放开鞭梢柄,双掌拼力,向张无忌胸前击到。无忌若是一卸劲,这双掌之力刚好击正殷利亨脸盘。他右手被软鞭缠住,未能擉脱,只得左手一掌拍出,以硬拚硬。

  不料二人三掌相接,无忌猛觉周芷若双掌中竟无半分劲力,心下大骇:「啊哟不好!

  她与六叔苦斗二百余招,以一年轻弱女,和六叔这武当名手比劲较力,竟已到了油尽灯干的境地,我这劲力往前一送,岂非当场要了她的性命。」他与周芷若恩怨纠缠,究竟旧情不绝,危急中忙收手劲。他初时一掌拍出,知道周芷若此时武功与自己已然相差不远,可说是生平从所未逢的强敌,心中早是丝毫不敢怠忽,加之单掌迎双掌,这一掌竟是出了十成力。这十成力道刚向外吐,便即察觉对方力尽,急忙硬生生的收回,这原是犯了武学的大忌,等于以十成掌力回击自身。

  何况在这间不容发之际突然回收,用力更是奇猛,但张无忌此时于自己内劲收发由心,这股强力回撞,最一时气窒,决无大碍,不料他掌上这十成力刚一回收,突觉对方掌力犹似洪水决场,势不可当的冲了过来。无忌大吃一惊,知道已中周芷若暗算,胸口砰的一声,已被周芷若双掌击中。那是他自己的掌力再加上周芷若的掌力,并世两大高手合击之下,无忌护体的九阳神功虽然雄浑,却也抵挡不住。何况周芷若这两掌之力,乃是乘隙而进,正是无忌旧力已尽、新力宋生的时候击至。张无忌身子向后一仰,眼前一黑,一口鲜血喷了出来。周芷若情知若凭真实功夫,自己不是无忌对手,一招偷袭成功,左手跟着前探,五指便抓向无忌的胸口。

  无忌虽是身受重伤,心神未乱,眼见这一抓到来,立时便是开膛破胸之祸,勉强向后移了数寸。嗤的一响,周芷若五指抓破了他胸口衣衫,露出前胸肌肤。

  周芷若右手五指跟着便要进袭,那时俞莲舟被她一腿踢倒,正中穴道,动弹不得,殷利亨扑上想要救援,也已不及,眼见无忌难逃此劫,周芷若一瞥之下,忽然见到无忌胸口露出一个伤疤。她心念一动,想起那是昔日光明顶上自己用倚天剑刺伤于他,突然间天良发现,右手五指距他胸膛不到半尺,竟是抓不下去,心想:「那时我奉师命刺他,他毫不避让。今日他也是为了不肯伤我,这才容我得手,难道我竟下手杀了他么?」

  她稍一迟疑,韦一笑、殷利亨、杨逍、范遥四人同时扑到。韦一笑在无忌身前一挡。

  杨范二人分袭周芷若左右,殷利亨已抱着无忌逃了开去。这时场中一阵大乱,峨嵋派群弟子和少林僧纷纷呼喝,手执兵刃,赶了上来。杨逍与范遥见无忌已然脱身,与周芷若拆得数招,便不再恋战,韦一笑扶起俞莲舟,一齐回到竹棚之中。峨嵋、少林两派人众见场中罢斗,也便退开。赵明本也抢上救援,只是身法不及韦杨诸人迅速,中途遇上,但见无忌嘴边都是鲜血,只吓得脸如白纸。无忌强笑道:「不碍事,运运气便好。」众人扶着他在竹棚中地下坐定,无忌缓引九阳神功,调理内伤。

  周芷若叫道:「那一位英雄前来赐教?」范遥束了束腰带,大踏步走出。无忌道:「范右使,我下令,你不可出战,咱们………咱们认输………」一口气岔了道,又是两口鲜血喷出。范遥对教主之令不敢不从,倘若坚持出战,势必引得无忌伤势加剧,何况出战只是尽心竭力,枉自送了性命,却于本教无补。

  周芷若站在广场中心,又说了两遍。适才张无忌回力自伤,只有他与周芷若二人方才明白,旁人都以为周芷若掌力怪异,无忌力所不敌,而周芷若不下杀手,饶了无忌性命,却是人所共见。她以一个年轻姑娘,连败殷利亨、俞莲舟三位一等一的高手,武功之奇,实是匪夷所思。群雄中虽有不少身负绝学之士,但自忖决计比不上俞、殷、张三人,以他三人尚且不敌,旁人更加不必上去送命。周芷若站在场中,山风吹动衫裙,飘飘欲仙,原是个娇柔无力的弱女,但周围来自三山五岳、四面八方的数千英雄好汉,竟无一人敢再上前挑战。

  周芷若又待片刻,仍是无人上前。那达摩堂的老僧走了出来,合什说道:「峨嵋派掌门人宋夫人技冠群雄,武功为天下第一。有那一位英雄不服?」他连问三声,周颠嘘了三次,却无人正式不服。那老僧道:「既是如此,咱们便依英雄大会事先议定,金毛狮王谢逊由峨嵋派宋夫人处置。屠龙宝刀在何人手中,也请一并交出,由宋夫人收管。这是群雄公决,任谁不得异言。」

  张无忌正在调匀内息,鼓动九阳真气,治疗重伤,渐渐入于返虚空明的境界,猛听得那老僧说到「金毛狮王谢逊交由峨嵋派掌门人宋夫人处置」这句话,心头一震,险险又是一口血喷将出来。赵明坐在一旁,全神贯注的照料,见他突然身子发抖,脸色大变,明白他的心意,便柔声说道:「无忌哥哥,义父若是由周姊姊处置,那是最好不过。她适才不忍心下手害你,可见对你仍是情意深重。她既盼你重舍旧好,决不能害了义父,你尽管放心疗伤便是。」无忌一想不错,心头大宽。眼见太阳正从山后下去,广场上渐渐黑了下来。

  只听那老僧又道:「金毛狮王谢逊,囚于山后某地。今日天时已晚,各位想必饿了。

  明日中午,咱们仍旧聚此地,由老衲引导宋夫前去开关释囚。那时咱们再见识宋夫人并世无双的武功。」张无忌、杨逍、范遥等都向赵明望了一眼,心中都道:「果然是你料得不错。少林派暗中另有阴谋。周芷若武功再强,却也不能打败渡厄等三位高僧,只怕她非送命在小山峰山不可,仍由少林称雄逞强。」这时周芷若已奔回竹棚,察看宋青书的伤势。

  群雄见周芷若虽是夺得了「武功天下第一」的名头,此间大事却未了结,心中各有各的打算,谁也不下山去。那老僧又道:「各位英雄听着:各位来到本寺,均是少林的嘉宾,各位相互间若有恩怨纠葛,务请瞧在敝派薄面,暂忍一时,请勿在少室山上了结,否则便是瞧不起少林派了。各位用过晚饭以后,前山各处,尽可随意游览。后山是敝派藏经授艺之所,请各位自重留步。」

  当下范遥抱起张无忌,回到明教自搭的茅棚之中。无忌所受掌伤虽重,但服了九粒他平时炼制的灵丹,再以九阳真气输导药力,到得深夜二更时分,吐出三口瘀血,内伤尽去。杨逍、范遥、俞莲舟、殷利亨等均是又惊又喜,均赞他内功修为实是罕见罕闻,常人受了这等重伤,纵有高手调治,至少也得将养一两个月,方能去瘀顺气,他却能在几个时辰内痊可,若非亲见,当真难信。

  无忌吃了两碗饭,将养片刻,站起身来,说道:「我出去一会儿。」他是教主之尊,既不说什么事,旁人自也不便相询。殷利亨道:「你重伤刚愈,一切小心。」无忌应道:

  「是!」见赵明脸上神色极是关怀,向她微微一笑,意思说:「你放心吧!」真气流转,精神为之一振,径到少林寺外,向知客僧人说道:「在下有事要见峨嵋掌门,相烦引路。

  」那知僧见是明教教主,心下甚是害怕,忙恭恭敬敬的道:「是,是!小僧引路,张教主请这边来。」引着他向西走去,约摸行了里许,指着几间小屋,道:「峨嵋派都住在那边,僧尼有别,小僧不便深夜近前。」其实他是深怕张无忌又去和周芷若动手,这当世两大高手厮拚起来,自己一个不巧,便受了池鱼之殃。无忌笑道:「你若是回去说起此事,惊动旁人,我不如点了你的穴道,在此等我半夜如何?」那知客僧忙道:「小僧决不敢说,教主放心。」急急忙忙的转身便去。

  张无忌缓步走到小屋之前,相距十余丈,黑暗中便见两名女尼飞身过来,手执长剑,拦在身前,叱道:「夤夜之中,何人驾到?」无忌抱拳道:「明教张无忌,求见贵派掌门宋夫人。」那两名女尼一见是张无忌到了,都是大吃了一惊,一名年长的女尼道:「张…

  …张教主……请暂候,我……我去禀报。」她虽强自镇定,但声音发颤,转身没走了几步,便摸出竹哨吹了起来。

  峨嵋派今日吐气扬眉,在天下群雄之前,掌门人力败当世三位高手,吓得数千须眉男子无一敢上前挑战,真是开派以来从所未有之盛事。但峨嵋派今日杀丐帮二老、败武当二侠、伤明教教主,得罪的人着实不少,何况周芷若号称武功第一,不知有多少英雄恼恨妒忌,这一晚身处险地,强敌环伺之下,戒备得十分严密。那女尼哨子一响,四周立时扑出二十余人,黑夜中剑光闪动,分布各处。张无忌也不理会,双手负背后,静立当地。

  那女尼进了小屋禀报,过了片刻,便即回身出来,说道:「敝掌门人言道,男女有别,晚间不便相见。请张教主回步。」张无忌道:「在下颇通医术,愿为宋青书少侠疗伤,别无他意。」那女尼一怔,又进去禀报,隔了良久,这才出来,说道:「掌门人有请。」

  张无忌拍了拍腰间,显示宋携带兵刃,随着那女尼走进小屋。祇见周芷若坐在一旁,以手支颐,怔怔出神,听得张无忌进来,竟不回头,那女尼斟了一杯清茶放在桌上,便退了出去,轻轻带上了门,厅上更无旁人。一枝白烛忽明忽暗,照着周芷若一身素淡的青衣,景情甚是凄凉。张无忌心中一酸,低声道:「宋师哥伤势如何?待我瞧瞧他去。」

  周芷若仍是并不回头,冷冷的道:「他头骨震碎,伤势极重,多半不能活了。不知能不能过今晚。」无忌道:「你知我医术不坏,愿尽力施救。」周芷若问道:「你为什么要救他?」无忌一怔道:「我对你不起,心下万分抱愧,何况今日你手底留情,饶了我性命。宋师哥受伤,我自当竭力。」周芷若道:「你手底留情在先,我岂有不知?你若能救活宋大哥,要我如何报答?」张无忌道:「一命换一命。」周芷若向内堂指了指,道:「他在里面。」无忌走向房门一张,只见房内黑漆一团,并无灯光,于是拿起烛台,走了进去。周芷若始终一手支颐,坐在桌旁,身子全不动弹。

  无忌揭开青妙帐子,烛光下只见宋青书突出,五官歪曲,容颜十分可怕,呼吸微弱,早已人事不知。无忌按了按他的手腕,但觉脉息混乱,忽快忽慢,肌肤冰冷,若不立即施救,果然是难以挨过当晚,再轻摸他的头骨,察觉前额与后脑骨共有四块碎裂。要知俞莲舟双之力何等厉害,这一招「双风贯耳」运上了十成内劲,若不是宋青书内功也有相当根底,当场便已毙命。无忌放下帐子,将烛台放在桌上,坐在竹椅上,凝思治疗的法子。他自得蝶谷医仙胡青牛的传授,医术之精,当世已无其匹,但宋青书受的实是致命重伤,要救他性命,最多只有一成把握。

  他细细思量了一顿饭时分,走到外室,说道:「宋夫人,能否救得宋师哥的性命,我殊难断言,是否容我一试?」周芷若道:「倘若你救他不得,世间也无第二人能够。」张无忌道:「纵然救得他性命,但容貌武功,只怕难复旧观。」周芷若道:「你究竟不是神仙。我知道你会尽心竭力,救活了他,以便自己问心无愧的去做朝廷郡马。」张无忌心头一震,自问并无此意,但此事也不便置辩,当下又回到房中,揭开宋青书身上盖的薄被,点了他的八处穴道,十指轻柔,以一股若有若无之力,将他碎裂的头骨一扶正。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双金盒,以小指挑了一团黑色药膏,双手搓得匀净,轻轻涂在宋青书头骨碎处。

  这黑色药肤便是「黑玉断续膏」,乃是西域少林寺疗伤接骨的无上圣药。掌年张无忌向赵明乞得,用以接续俞岱岩与殷利亨二人的四肢断骨,尚有剩余。他掌内九阳真气源源送出,将药尹透入宋青书各处断骨。

  (第二十八集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