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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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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四八、围剿魔教

  又行了两天,这日午后,来到一片大沙漠中,地下积雪早已熔尽,两个雪撬便在沙地中滑行。正走之间,忽听得马蹄声响,有乘者自西而来。灭绝师太做个手势,众弟子立时隐身在沙丘之后伏下,有两人分挺短剑,对住张无忌和蛛儿的后心,这意思非常明白,峨嵋派是在伏击敌人,无忌等若是出声示警,短剑向前一送,立时便要了他们性命。

  听那马蹄声奔得甚急,但相距尚远,过了好半天方始驰到近处。马上乘客突然见到沙地中的足迹,勒马注视,静虚师太拂尘一举,十一名弟子分从埋伏处跃出,将乘者团团围住。张无忌探首一看,只见共有四骑马,乘者均穿白袍,白帽上绣着一个大红的火把。四人陡见中伏,齐声吶喊,拔出兵刃,便往东北角上突围,静虚师太大叫道:「是魔教的妖人,一个也不可放走了!」

  峨嵋派虽然人多,却不以众攻寡,听着静虚师太指挥,两名弟子,两名男弟子分别上前堵截。魔教的四人手持弯刀,出手甚是悍狠,但峨嵋派这次前来西域的十二弟子,个个是派中的精萃,无一不是武艺精强,斗不七八合,三名魔教徒众分别中刃,从马上摔了下来。余下那人却厉害得多,砍伤了一名峨嵋男弟子的左肩,夺路而走,纵马奔出数丈,静虚师太叫道:「下来!」身法轻灵,一下子便已欺到了那人背后,拂尘挥出,卷他左腿。

  那人舞刀挡架,静玄师太拂尘突然变招,刷的一声,正好打在他的后脑。这一招击中要害,拂尘中蕴蓄着静虚师太深厚的内力,那人如何抵挡得住?登时倒撞下马。

  不料那人极是骠悍,身受重伤之下,竟图与敌人同归于尽,张开双臂,疾向静玄扑来。静玄侧身闪开,一拂尘又击在他的胸口,便在此时,马颈的笼子中有三只白鸽突然振翅飞起。静虚叫道:「玩什么古怪?」衣袖一抖,三枚铁莲子分向三鸽射去,两鸽应手而落,第三枚铁莲子却被那白袍客打出一枝铁锥撞歪了准头,一双白鸽冲入云端,峨嵋派诸弟子暗器纷出,再也打牠不着,眼见那鸽投东北方去了。静虚左手一摆,各男弟子拉起四名白袍客,站在静虚面前。

  自攻敌以至射鸽、擒人,灭绝师太始终冷冷的负手旁观。张无忌心想:「她亲自对蛛儿动手,那是对蛛儿十分看重了,想是因丁敏君双腕震断之故。这老尼若要拦下那双白鸽,只是一举手之势,有何难处。可是她偏生不理,任由众弟子自行处理。」要知静虚、静玄等人,都已是江湖上颇有名望的高手,任何一人都能独当一面,主持武林中的大事,对付魔教中的几名徒众,自不能再由灭绝师太出手,现下由静虚、静玄亲自动手,都巴是将对方的身份抬高了,只见一名女弟子拾起地下两头被打死的白鸽,后鸽腿上的小筒中取出一个纸卷,道:「一模一样。可惜有一头鸽儿漏网。」灭绝师太冷冷的道:「有什么可惜?群魔聚会,一举而歼,岂不是痛快?省得咱们东奔西走的到处搜寻。」张无忌听到「向白眉教告急」这几个字,心下一怔:「白眉教教主是我外公,不知他老人家会不会来?哼,你这老尼如此傲慢,末必是我外公的对手。」他本来想乘机救了蛛儿逃走,这时好戏当前,倒想瞧瞧热闹,只听静虚向人仰天哈哈惨笑,突然之间一齐扑倒在地,一动也不动了。众人吃了一惊,两名男弟子俯身一看,惊叫:「师姐,四个人都死了!」

  只见那四个白袍男子脸上各露诡异笑容,均已气绝。静玄怒道:「妖人服毒自尽。这毒药到是厉害得紧,发作得这么快。」静虚道:「搜身。」四名男弟子应道:「是!」一人服侍一具尸体,便要往衣袋中搜查,周芷若忽道:「众位师兄小心,提防袋中藏有毒物。」四名男弟子一怔,取出兵刃去挑尸体的衣袋,只见袋中蠕蠕而动,原来每个人的衣袋中各藏着两条极毒的小蛇,若不是周芷若事先提醒,只要伸手入袋,立时便会给毒蛇咬死。众弟子脸上变色,人人斥骂魔教徒众行事毒辣。灭绝师太冷冷的道:「你们从中土西来,今日首次和魔教徒众周旋。这四个人不过是无名小卒,已是如此阴毒,倘若遇上教中的主脑人物,咱们还有尸骨回归峨嵋么?」她哼了一声,又道:「静虚年纪不小了,处事这等草率,还不及芷若细心。」静虚满脸通红,躬身领责。

  当晚一行人在沙漠中露宿,生起了一个大火堆。众人知道这一带已是魔教人众出没之所,轮流守夜,严加戒备。到得二更天时,只听得玎玲、玎玲的驼铃声响,有一头骆驼远远奔来。因众人本已睡倒,听了这声音,一齐惊醒。那驼铃声从西南方响来,但过了一会,铃声却响到了西北方。众人相顾愕然,过不多时,铃声竟又在东北方出现。如此忽东忽西,行同鬼魅,要知不论那骆驼的脚程如何迅速,决不能一会儿在东,一会儿在西。

  这时候那驼铃声却是自近而远,越响越轻,陡然之间,东南方铃声大振,竟似那骆驼像飞鸟般飞了过去。峨嵋派诸人从未来过大漠,听了这铃声如此怪异,人人都是暗中惊惧。灭绝师太朗声道:「是何方高人,便请现身相见。这般装神弄鬼,成何体统?」她这声音远远传送出去,数里内字字入耳清晰。果然她说了这句话后,铃声便此断绝,再无声响,似乎铃声的主人怕上了她,不敢再弄玄虚。

  第二日白天平安无事,到得晚上二更天时,那驼铃声又再出现,忽远忽近,忽东忽西,灭绝师太又再斥责,这一次驼铃却对她毫不理会,一会儿轻,一会儿响,有时似乎是那骆驼怒驰而至,但蓦地里却又悄然而去,吵得人人头昏脑胀。张无忌和蛛儿相视而笑,虽然不明白这铃声如何能响得这般怪异,但知定是魔教中的高手所为,搅得峨嵋众人六神不安,倒也好笑。

  灭绝师太手一挥,众弟子躺下睡倒,不再去理会铃声。这铃声响了一阵,虽然花样百出,但峨嵋众人不加理睬,似乎自己觉得无趣,突然间在正北方大响数下,就此寂然无声,看来灭绝师太这「见怪不怪,其怪自败」的法子,倒也颇具灵效。

  次晨众人收拾衣毡,起身欲行,张无忌和蛛儿不约而同的「啊」的一声惊叫,只见身旁有一人躺着,呼呼大睡,这人自头至脚,都用一块污秽的毡子裹着,不露出半点身体,屁股翘得老高,鼾声大作。峨嵋派众人也都惊觉,昨晚各人轮班守夜,如何会示知有人混了进来?灭绝师太何等神功,便是风吹草动,花飞叶落,也逃不过她的耳目,怎地人群中突然多了一人,直到此时才见?各人又是惊讶,又是惭愧,早有两人手挺长剑,走到那人身旁,喝道:「是谁,弄什么鬼?」

  那人仍是呼呼打鼾,不理不睬。一名弟子伸出长剑,将那毡子挑起,只见毡子底下赫然是个身披条子长袍的男子,伏在沙里,睡得正酣。静虚心知这人胆敢如此,定然大有来头,走上一步,说道:「阁下是谁?来此何事?」那鼻鼾声更响,简直便如打雷一般。静玄见这人如此无礼,心下大怒,挥动拂尘,刷的一下,便朝那人臀部打去。

  猛听得呼的一声,静玄师太手中那柄拂尘不知如何,竟尔笔直的向空飞中飞去,一直飞上十余丈高,众人不自禁的抬头观看。灭绝师太大叫道:「静玄,留神!」话声甫落,只见那身穿长条袍子的男子已在数丈之外,静玄却被他横抱在双臂之中,静虚和另一名年长的女弟子苏梦清各挺兵刃,飞步向那男子追去。可是那人身法之快,直是匪夷所思,灭绝师太一声清啸,手执倚天宝剑,随后赶去。

  峨嵋掌门的身手果真与众不同,瞬息间已越静虚、苏梦清两人,青光闪处,一剑向那人背上刺出。但那人奔得快极,这一剑差了尺许,没能刺中,那人臂中虽抱了静玄,但奔跑之快,丝毫不逊于灭绝师太,他似乎有意炫耀功力,竟不远走,便绕着众人急兜圈子,灭绝师太连刺数剑,始终刺不到他身上。只听得拍的一响,静玄的拂尘才落下地来。

  这时静虚和苏梦清也停了脚步,各人凝神屏息,望着数十丈外那两大高手的追逐。此处虽是沙漠,但两人飞奔快跑,尘沙却不飞扬。峨嵋众弟子见静玄被那人擒住,便似死了一般,一动也不动,无一心惊。众人平素知道这位师姊武功已颇得师父真传,如何一招之间便被敌人擒住,各人有心上前拦截,但凭以师父的威名,怎能自己拾夺不下,却要门人弟子相助?这以众欺寡的名声传了出去,岂不被江湖上好汉耻笑?是以各人提心吊胆,却谁也不敢上前,只盼师父奔快一步,一剑便在他后心刺个透明窟窿。

  片刻之间,那人和灭绝师太已绕了三个大圈,眼见灭绝师太只须多跨一步,剑尖便能伤敌,可是差来差去,便只差得这一步。那人虽然起步在先,灭绝师太是自后赶上,可是手中抱着一人,多了百来斤的重量,这番轻功较量就算打成平手,无论如何也是灭绝师太输了一筹。张无忌一扯蛛儿的衣角,道:「咱们走不走?」蛛儿道:「这场热闹不可不瞧。」张无忌也正是这个心思,点了点头,便不再言语。

  等奔到第四个圈子时,那人突然回身,将静玄向灭绝师太掷来,灭绝师太觉得这一掷之力有如狂风怒涛,势不可当,忙气凝双足,使个「千斤堕」功夫,轻轻将静玄接住。那人哈哈长笑,说道:「六大门派围剿光明顶,只怕没这么容易吧!」说着向北疾驰。他初时和灭绝师太追逐时脚下尘沙不惊,但这时却踢得黄沙飞扬,一路滚滚而北,宛如一条黄龙,将他背影遮住。

  峨嵋众弟子拥向师父,只见灭绝师太脸色铁青,一语不发。苏梦清突然失声惊呼:「静玄师姊……」但见静玄脸如黄腊,喉头有个伤痕,已是气绝,众女弟子都大哭起来。灭绝师太大喝道:「哭什么?把她埋了。」众人立止哭声,就地将静玄的尸身掩埋立墓。静虚躬身道:「师父,这妖人是谁?咱们牢记在心,好替师妹报仇。」灭绝师太冷冷的道:

  「此人多半是魔教四王之一的『青翼蝠王』,久闻他轻功天下无双,果然是名不虚传,远胜于我。」张无忌对灭绝师太木来颇存憎恨之心,但这时见她身遭大变之下,仍是丝毫不动声色,镇定如恒,而且当众赞扬死敌,自愧不如,确是一派宗匠的风范,不由得心下钦服。

  丁敏君恨恨的道:「他便是不敢和师父过手动招,一味奔逃,算什么英雄?」灭绝师太哼了一声,突然间拍的一响,打了丁敏君一个嘴巴,说道:「师父没追上他,没能救得静玄之命,便是他胜了。胜负之数,天下共知,难道英雄好汉是自封的么?」丁敏君半边脸颊登时红肿,躬身道:「师父教训得是,徒儿知错了。」静虚道:「师父,这『青翼蝠王』是什么来头,还请师父示知。」

  灭绝师太将手一摆,不答静虚的话,自行向前走去。众弟子见大师姊都碰了这么一个钉子,还有谁敢多言?一行人默默无言的走到傍晚,生了火堆,在一个沙丘旁露宿。

  灭绝师太望着那一堆火,一动也不动,有如一尊石像。张无忌想象她的心情,峨嵋派天下驰名,今日尽倾派中高手,远征西域,一招也没交手,便有一名女弟子送了性命,心中自是极为难过。群弟子见师父不睡,谁都不敢先睡,这般呆坐了一个多时辰,灭绝师太突然双掌一推,一股劲风扑去,蓬的一响,一堆大火登时熄了。张无忌和蛛儿都是大吃一惊:「这老尼好大的掌力。」火堆一熄,众人都处在黑暗之中,仍是谁都不动。

  冷月清光,洒在各人肩头,张无忌心中,忽起怜悯之意:「难道威名赫赫的峨嵋派就会在西域一败涂地,甚至全军覆没?」忽听得灭绝师太喝道:「熄了这妖火,灭了这魔火!」她顷了一顿,缓缓说道:「魔教以火为圣,尊火为神,自从第三十三代明尊教主杨破天死后,魔教并没有教主,两大光明使者,四大护教法王,以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五旗掌旗使,谁都觊觎这教主之位,自相争夺残杀,魔教便此中衰。也是正大门派合当兴旺,妖邪数该覆灭,倘若魔教不起内哄,要想挑了这妖孽,倒是大大的不易呢。」张无忌自幼便听到魔教之名,可是自己母亲和魔教颇有牵连,每当多问几句,父母均各不喜,问到义父时,他不是呆呆出神,便是突然暴怒,因之魔教到底是怎么一会事,始终莫名其妙。

  其后跟着太师张三丰,他对魔教也是深恶痛绝,一提起来,便是谆谆告诫,可是张无忌后来遇到的胡青牛、王难姑常遇春、徐达、朱元璋等好汉,都是魔教中人,这些人慷慨好义,未必全是恶人,只是各人行动有些诡秘,外人瞧着颇感莫测高深而已。这时他听灭绝师太说起魔教,不禁留神倾听。

  灭绝师太说道:「魔教历代明尊教主,都是以圣火令作为传代的信物,可是到了第三十一代教主手中,天夺其魄,这块火令不知如何竟会失落,于是第三十二代,第三十三代两代教主,便成了有权无令的教主,这教主已做得很勉强。杨破天突然而死,实不知是中毒还是受人暗算,众说纷纭,魔教内部就此大乱。杨破天既是暴毙,不及指定继承之人,想那魔教中人才济济,有资格当教主的,少说也有五六人,你不服我,我不服你,直到此时,仍是没有推定教主。咱今日所遇,也是个想做教主的,他便是魔教中四大法王之一的青翼蝠王韦一笑。」

  群弟子你瞧瞧我,我瞧瞧你,谁都没听见过青翼蝠王韦一笑的名字。灭绝师太道:「这人绝足不到中原,魔教中人行事又鬼祟得紧,因此这人武功虽强,在中原却是半点名气也无。但白眉鹰王殷天正、金毛狮王谢逊,这两个人你们总知道吧?」张无忌心中一禀,只听得蛛儿轻轻「啊」的一声惊呼,灭绝师太向她横了一眼。殷天正和谢逊的名头何等响喨,武林中可说谁人不知,那人不晓,静虚奇道:「师父,这两人也都在魔教?」灭绝师太道:「『魔教四王,紫白金青』白眉是一王,金毛是一王,青翼也是一王。青翼排名最末,身手如何,今日大家都眼见了,白眉、金毛可想而知。金毛狮王丧心病狂,倒行逆施,二十来前突然滥杀无辜,终于不知所终,成为武林中的一个大谜。殷天正没能当上魔教的教主,一怒而另创白眉教,自己去过一过教主的瘾,咱们只道殷天正既然背叛魔教,和光明顶势成水火,那知光明顶遇上危难之时,还是会去向白眉教求救。」

  张无忌心中甚为混乱,他早知义父和外祖父行事邪僻,均为正派人士所不容,却没料到他二人然居然都属魔教中的「护教法王」,一时自己想着心事,没听到峨嵋群弟子说些什么。过了一会,才听得灭绝师太在说道:「咱们六大门派这一次进剿光明顶,志在必胜,众妖邪便是齐心合力,咱又有何惧?只是战斗时损伤便多,各人须得先存决死之心,不可意图侥幸,心存畏惧,临敌时堕了峨嵋派的威风。」众弟子一齐站起,躬身答应。

  灭绝师太又道:「武功强弱,关系天资机缘,半分勉强不来。像玄这般一招末交,便死于吸血恶魔之手,谁都不会耻笑于她。咱们平素学武,所为何事?还不是要锄强扶弱,扑灭妖邪?今日少林、武当、峨嵋、昆仑、崆峒、华山六大派围剿魔教,吉凶祸福,咱们峨嵋派早就置之度外。静玄第一个先死,说不定第二个便轮到你们师父……」群弟子默然躬身,月光下显得人人脸色更是惨白。

  只听灭绝师太道:「俗语说得好:『千棺从门出,其家好兴旺。子存父先死,孙在祖乃丧。』人孰无死?只须留下子孙血脉,其家便是死了千人百人,仍能兴旺。最怕是你们都死了,老尼却孤零零的活着。嘿嘿,但纵是如此,亦不足惜。百年之前世上有什么峨嵋派?只须大伙儿轰轰烈烈的死战一场,峨嵋派就是一举覆灭,又岂足道哉?「群弟子听了师父这番话,人人热血沸腾,拔出兵刃,大声道:「弟子誓决死战,不与妖魔邪道两立。

  」灭绝师太淡淡一笑,道:「很好!大家坐下吧!」张无忌看着峨嵋派众人虽然大都是弱质女流,但这番慷慨决死的英风毫气,丝毫不让须眉,心想峨嵋位列六大门派,自非偶然。不仅仅以武功取胜而已,眼前她们这副情景,大有荆轲西入强秦,「风萧萧兮易水寒,壮士一去兮不复还」之慨,看来魔教的势力,实是厉害。本来这些话在出发之时便该说了,但想来当时没料到魔教在分崩离析之余,群魔仍能联手以抗外侮。今者青翼蝠王这一出手,情势便大不相同。

  果然灭绝师太又道:「青翼蝠王既然能来,白眉鹰王和金毛狮王亦能来,紫衫龙王和五大掌旗使更加能来。咱们原定是倾六派之力先取光明使者杨逍,然后逐一扫荡妖魔余孽,岂知华山派的神机先生这一次神机妙算失灵,料事不中,哈哈,全盘错了。」静虚问道:「那紫衫龙王,又是什么恶毒的魔头?」灭绝师太摇头道:「紫衫龙王恶迹不着,我也是仅闻得其名而已。听说此人争教主不得,便远逸海外。不再和魔教来往。这一次他若能置身事外,自是最好。『魔教四王,紫白金青』,这人位居四王之首,不用说是极不好斗的。魔教的光明使者除了杨逍之外,另有一人,魔教历代相传,光明使者必是一左一右,地位均在四大护教法王之上。杨逍是光明左使,可是那光明右使的姓名,武林中却是谁也不知。少林派空闻大师、武当派宋远桥宋大侠,都是博闻广见之士,但他们两位也不知道。咱们和杨逍正面为敌,明枪交战,胜负各凭武功取决,那倒罢了,但若那光明右便暗中偷放冷箭,这才是最为可虑之事。」

  众弟子心下悚然,不自禁的回头向身后瞧瞧,似乎那光明右使或是紫衫龙王突然掩到偷袭一般。灭绝师太冷然道:「杨逍害死纪晓芙,韦一笑害死静玄,峨嵋派和魔教此仇不共戴天,本派掌门人的衣钵传于谁人,当以这一役中是谁立功最伟大而定,倘若那一名男弟子奋不顾身,竟能侥幸伤得魔教法王,本师便不惜破除百年来的惯例……」

  灭绝师太续道:「本派掌门,自创派祖师郭祖师以来,惯例是由女子担任,别说男儿无份,便是出了阁的妇人,也不能身任掌门。但本派今日面临存亡绝续的大关头,岂可泥守成规,只要是谁立得大功,不论他是男子妇女,都可传我衣钵。」群弟子默然俯首,都觉得师父郑而重之的安排后事,计议门户传人,似乎料不能生还中土,各人心中都有三分不祥之感、凄然之意。

  灭绝师太纵声长笑,哈哈,哈哈,笑声从大漠上远远的传了出去。群弟子相顾愕然,暗自惊骇,灭绝师太衣袖一摆,喝道:「大家睡吧!」静虚就如平日一般,分派守夜人手,灭绝师太道:「不用守夜了。」静虚一怔,但随即领会,如果青翼蝠王这一等高手半夜来袭,众弟子那能发觉?守夜也不过白守。

  这一晚峨嵋派戒备外弛内紧,似疏实密,倒无意外之事,次日续向西行,走出百余里后,已是正午,赤日当头,虽在隆冬,亦觉炎热。正行之际,西北方忽地传来隐隐几声兵刃相交和呼叱之声,众人不待静虚下令,均各加快脚步,向声音来处疾驰。不久前面便出现几个相互跳荡激斗的人形,奔到近处,只见是三个白袍道人手持奇形兵刃,在围攻一个中年汉子。那三个道人左手衣袖上都绣着一个红色火把,显是魔教中人。那中年汉子手舞长剑,剑光闪闪,和三个道人斗得甚是激烈,虽是以一敌三,却丝毫不落下风。

  张无忌坐在雪撬之中,他腿伤早愈,但不愿被峨嵋诸人知觉,仍是假装不能行走,这时眼光被身前的一名男弟子挡住,须得侧身探头,方能见到那四人相斗。只见那中年汉子长剑越使越快,突然间转过身来,一声呼喝,刷的一剑,在一名魔教道人胸口刺过。峨嵋众人喝采声中,张无忌忍不住轻声惊呼,这一招「顺水推舟」,正是武当剑法的绝招,使这一招剑法的中年汉子,却是武当派的六侠殷利亨。

  峨嵋群弟子远远观斗,并不上前相助。余下两名魔教道人见已方伤了一人,对方又来了帮手,心中早怯,突然呼啸一声,两人分向南北急奔。殷利亨飞步追那向南方的道人,他脚下比那道人快得多,跃出七八步,便已追到道人身后,拍出一掌,那道人回身招架,甩出了性命不要,图与殷利亨斗个两败俱伤。峨嵋众人眼见殷利亨一人难追两敌,逃向北方的道人轻功极了得,越奔越快,瞧这情势,殷利亨待得杀了南方那缠战的道人,无论如何不及再回身追杀北逃之敌。峨嵋弟子和魔教中人仇深似海,都望着静虚,盼她发令拦截。更有几个女弟子平素和纪晓芙交好的,知道殷利亨曾和纪晓芙有婚姻之约,这位武当六侠和本派的关系特别不同,纪晓芙因受魔教光明使者杨逍淫辱而死,各人加倍的同情殷利亨,均盼助他一臂之力。静虚心下也颇感踌躇,但想武当六侠在武林中地位何等尊崇,他若不出声求助,旁人贸然伸手,便是对他不敬,因之略一沉吟,便不发令拦截,心想宁可让这妖道逃走,也不能得罪了武当殷六侠。

  便在此时,蓦地里青光一闪,一柄长剑从殷利亨手中掷了出来,急飞向北,如风驰电掣的射向那道人背心。说是如此,实则这柄长剑自脱手以至射到敌人身后,快得难以形容,那道人陡然惊觉,待要闪避时,那长剑已穿心而过,透过了他的身子,仍是向前疾飞。

  那道人脚下兀自不停,又向前奔了两丈有余,这才扑地倒毙,那柄长剑却又在那道人身前三丈之外方始落下,青光闪耀,笔直的插在沙中,虽是一柄无生无知的长剑,却也是神威凛凛,众人看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,无不神驰目眩,半晌说不出话来。

  待待回头再看殷利亨时,只见和他缠斗的那个魔教道人身子摇摇晃晃,便似喝醉了洒一般,双手在空中乱舞乱抓,殷利亨不再理他,自行向峨嵋众人走来。他跨出几步,那道人再也支持不住,一声闪哼,仰天倒在沙地之中而死,至于殷利亨用什么手法将他击毙,却是谁也没有瞧见。峨嵋群弟子这时才大声喝起采来,连灭绝师太也点了点头,跟着叹息一声。这一声长叹也许是说:武当派有这等佳子弟。我峨嵋派却无如此了得的传人。更也许是说:晓芙福薄,没能嫁得此人,却伤在魔教淫徒之手。(在灭绝师太心中,纪晓芙当然是为魔教所害,而不是她自己击死的。)张无忌一句「六师叔」冲到了口边,却又强行缩回,在众师叔伯中,殷利亨和他父亲最是交好,待他也特别亲厚。他瞧着这位相别八年的六师叔时,只见他满脸风尘之色,两鬓微见斑白,想是纪晓芙之死于他心灵有极大打击。张无忌乍见亲人,亟想上前相认,但终于想到不能显露自己真相,以免惹起无穷后患。

  殷利亨向灭绝师太躬身行礼,说道:「晚辈大师兄率领师兄弟及第三代弟子,一共三十二人,已到了一线畔,晚辈奉大师兄之命,前来迎接贵派。」灭绝师太道:「好,还是武当派先到了。可和妖人接过仗么?」殷利亨道:「曾和魔教的木、火两旗交战三次,杀了几名妖人,七师弟莫声谷受了些伤。」灭绝师太点了点头,她知殷利亨虽然说得轻描淡写,其实这三场恶斗,定是惨酷异常,以武当五侠之能,尚且杀不了魔教的掌旗使,七侠莫声谷甚至受伤。灭绝师太又问:「贵派可曾查知,光明顶上实力如何?」殷利亨道:「听说白眉教、九毒会等魔教的支派,都大举赴光明顶,有人还说紫衫龙王和青翼蝠王也到了。」灭绝师太一怔,道:「紫衫龙王也来么?两人一面说,一面并肩而行,群弟子远远跟在后面,不敢去听两人说些什么。」

  两人说了半个时辰,殷利亨举手作别,要再去和华山派联络,静虚说道:「殷六侠,你来回奔波,定必饿了,吃些点心再走。」殷利亨也不客气,道:「如此叨扰了。」峨嵋众女侠纷纷取出干粮,有的更堆沙为灶,搭起铁锅煮汤,她们自己饮食甚是简朴,但款待殷利亨却是加倍的周到,自然都是为了纪晓芙之故。殷利亨懂得他们的情意,眼圈微红,哽咽道:「多谢众位师姊师妹。」

  蛛儿一直旁观不语,这时突然说道:「殷六侠,我跟你打听一个人,成么?」殷利亨手中捧着一碗汤面,回过头来,神能很是谦和,说道:「这位小师妹尊姓大名?不知要查问何事?但教所知,自当奉告。」蛛儿道:「我不是峨嵋派的,我是他们对头,被他们捉了来的,是这老尼姑的俘虏。」殷利亨起先只道她是峨嵋派的小弟子,听她这么说,不禁一呆,但想这个小姑娘倒很率直,便问道:「你是魔教的么?」蛛儿道:「不是,我是魔教的对头。」殷利亨不暇细问她的来历,为了尊重主人,眼望静虚,请她示意。静虚道:

  「你要问殷六侠何事?」蛛儿道:「我想请问:令师兄张翠山张五侠,也到了那一线峡么?」

  此话一出,殷利亨和张无忌都是大吃一惊,殷利亨道:「你打听五师哥,为了何事?

  」蛛儿红晕生脸,低声道:「我是想知道他的公子无忌,是不是也来了。」这一下张无忌自是更加吃惊,心道:「原来她早知道了我的真相,这时要揭露。」只听殷利亨道:「你这话可真?」蛛儿道:「我是诚心向殷六侠打听,怎敢相欺。」殷利亨道:「我五哥逝世十年,墓木早拱,难道姑娘不知此事么?」

  四九  玉面孟尝

  蛛儿一惊站起,「啊」的一声,道:「原来张五侠早死了,那么……他……他早就是个孤儿了。」殷利亨道:「姑娘认得我那无忌侄儿么?」蛛儿道:「五年之前,我曾在蝶谷医仙胡青牛家中见过他一面,不知他现下到了何处。」殷利亨道:「我奉家师之命,也曾到蝴蝶谷去探视过,但胡青牛夫妇为人所害,无忌早已不知去向,后来多方打听,音讯全无,唉,那知……那知……」说到这里,神色凄然,不再说下去了。蛛儿忙问:「怎么?你听到什么噩耗么?」殷利亨凝视着她道:「姑娘何以如此关切?我那无忌侄儿于你有恩,还是有仇?」

  蛛儿眼望远处,幽幽的道:「我要他随我去灵蛇岛上……」殷利亨插口道:「灵蛇岛?银叶先生和金花婆婆是你什么人?」蛛儿不答,仍是自言自语:「……他非但不肯,还打我骂我,咬得我手掌鲜血淋漓……」她一面说,一面左手轻轻摸着右手的手背:「……

  可是,可是……我还是想念着他。我又不是要害他,带他去灵蛇岛,婆婆会教他一身武艺,设法治好他身上玄冥神掌的阴毒,那知他凶恶得狠,将人家的好心,当作了歹意。」

  张无忌只听得心中一片混乱,这时才知:「原来蛛儿便是在蝴蝶谷中抓住我的那个少女阿离,他心中念念不忘的情郎,居然便就是我。」侧头细看她的容貌,她脸颊浮肿,那里还有初遇时的半分俏丽,但眼如秋水,澄澈清亮,依稀还可记忆起一些当年的情景。

  只听灭绝师太冷冷的道:「她是金花婆婆的徒儿,按理说也是与魔教有梁子的。但金花婆婆实非正派之人,此刻咱们不想多结仇家,暂且将她扣着。」殷利亨道:「嗯,原来如此。姑娘,你对我无忌侄儿倒是一片好心,只可惜他福薄,前几日我遇到昆仑派的掌门人铁琴先生何太冲,得知无忌已于四年多之前,失足摔入万丈深谷之中,尸骨无存。唉,我和他爹爹情愈手足,那知皇天不佑善人,竟连仅有的这点骨血……」他话未说完,咕咚一声,蛛儿仰天跌倒,竟尔晕了过去。

  周芷若抢上去扶了她起来,在她胸口推拿好一会,蛛儿方始醒转。张无忌甚是难过,眼见殷利亨和蛛儿如此伤心,自己却硬起心肠置身事外。便在此时,突然有几滴热泪,落在他手背之上,张无忌一抬头,只见到一张俏脸,眼眶中泪水盈盈,正沿着白嫩的面颊流了下来,却是周芷若。张无忌心中一动:「原来咱们幼小时汉水中的一会,她也没有忘记。」

  蛛儿咬了咬牙,说道:「殷六侠,张无忌是被那何太冲害死的么?」殷利亨道:「那倒不是。据说朱武连环庄的武烈亲眼见到无忌自行失足,摔下深谷,武林中颇有名望的朱长龄,也是一起摔死的。」蛛儿长叹一声,颓然坐下。殷利亨道:「姑娘尊姓大名?」蛛儿摇头不答,怔怔下泪,突然间伏在沙中,放声大哭。殷利亨劝道:「姑娘也不须难过,我那无忌侄儿便是不摔入雪谷,此刻阴毒发作,也已难于存活。唉,他跌得粉身碎骨,未始非福,胜于受那无穷无尽的熬煎。」

  灭绝师太忽道:「张无忌这种孽种,早死了倒好,若是留在世上,定是为害人间的祸胎。」蛛儿大怒,厉声喝道:「老贼尼,你胡说八道什么?」峨嵋群弟子听她竟然胆敢辱骂师尊,早有四五人拔出长剑,指住她胸口背心。蛛儿毫不畏惧,仍然骂道:「老贼,张无忌的父亲是这位殷六侠的师兄,侠名播于天下,有什么不好?」灭绝师太冷笑不答,静虚却道:「他父亲固是名门正派的弟子,可是他母亲呢?魔教妖女生的儿子,不是孽种祸胎是什么?」蛛儿问道:「张无忌的母亲是谁?是魔教妖女?」

  峨嵋众弟子齐声大笑,张无忌见众人嘲笑自己母亲,不禁面红耳赤,热泪盈眶,若不是决意隐瞒自己身世,便要站起身来厉声抗辩。静虚为人忠厚,见蛛儿确实不知,见蛛儿确实不知,说道:「张五侠的妻子便是白眉教殷天正的女儿,名叫殷素素……」蛛儿「啊」的一声,脸色大变,似乎突然间见到了最骇人的鬼魅一般,静虚续道:「张五侠便因娶了这个妖女,以致身败名裂,在武当山上自刎而死。这件事天下皆闻,难道姑娘竟然不知么?」蛛儿道:「我……我住在灵蛇岛上,中原武林之事,全无听闻。」静虚道:「这便是了。」蛛儿道:「那殷素素呢?她在何处?」静虚道:「她和张五侠一齐自刎。」蛛儿身子又是一跳,道:「她……她死了?」静虚奇道:「你认得殷素素么?」

  便在此时,突见东北方一道蓝焰,冲天而起。殷利亨道:「啊哟,是我青书侄儿受敌人围攻。」转身向灭绝师太弯腰行礼,对余人一抱拳,便即向蓝焰奔去。静虚手一挥,峨嵋群弟子跟着前去。众人痛恨魔教,与武当派敌忾同仇,既是殷利亨的师侄受敌人围攻,自是争相赴援。

  众人奔到近处,只见又是三人夹攻一个的局面,那三个罗帽直身,都作僮仆打扮,每人手中各持单刀。众人只瞧了几招,心下便暗暗惊讶,原来这三人虽穿僮仆装束,出手之狠辣,却竟不输于一流高手,比之适才殷利亨所杀的那三个魔教道人,武功又高一筹,三个人绕着一个青年书生,走马灯似的转来转去厮杀。那书生已落下风,但一口长剑,将门乍守得严密异常,看来一时还不致有什么危险。

  在那酣杀的四人之旁,站着六个身穿黄袍的汉子,袍上各绣着红色火把,自是魔教中人。这六人远远站着,并不参战,眼见殷利亨和峨嵋派众人赶到,六人中一个矮矮胖胖的汉子叫道:「殷家兄弟,你们不成了,夹了尾巴走吧,老子给你们殿后。」穿仆人装束的一人怒道:「厚土旗爬得最慢,姓颜的,还是你先请。」静虚冷冷的道:「死到临头,还在自己吵嘴。」周芷若道:「师姊,这些人是谁?」静虚道:「那三个穿佣仆衣帽的,是殷天正的奴仆,叫做殷无福、殷无禄、殷无寿。」周芷若惊道:「三个奴仆,也这么……

  这么……」静虚道:「他们本是黑道中成名的大盗,原非寻常之辈。那些穿黄袍的是魔教厚土旗下的妖人。这个矮胖子说不定便是厚土旗的掌旗使颜垣。师父说魔教五旗掌旗使和白眉教教主争位,向来不和……」他说到这里,那青年书生迭遇险招,嗤的一声,左手衣袖被殷无寿的单刀割去了一截。

  殷利亨一声清啸,长剑递出,指向殷无禄。殷无禄横刀硬封,刀剑相交,此时殷利亨内力浑厚,已是非同小可,拍的一声,殷无禄的单刀陡然震得弯了过去,变成了一把曲尺。殷无禄吃了一惊,向旁跃开三步。突然间蛛儿犹如闪电般纵身而上,右手食指一戮,戮中了殷无禄的后心,又如闪电般跃回原处。

  殷无禄武功原非泛泛,但蛛儿竟会突然间乘虚偷袭,却是谁也意料不到,何况他单刀被震得弯曲,已是大吃一惊,竟被蛛儿一指戮中。他左掌护身,右手握着曲刀,作横掠之势,就此僵硬不动,霎时之间,一张脸变成墨一般黑。

  殷无福、殷无寿大惊之下,顾不得再攻那青年书生,抢到殷无禄身旁,见他早已气绝毙命。两人眼望蛛儿,突然齐声说道:「原来是离小姐。」蛛儿道:「哼,还认得我么?

  」众人心想这两人定要上前和蛛儿拚命,那知两人抱起殷无禄的尸身,一言不发,发足便向北方奔去。这个变故突如其来,人人目瞪口呆,摸不着头脑。

  那身穿黄袍的矮胖子左手一扬,手里已执了一面黄色大旗,其余五人一齐取出黄旗挥舞,虽只六人,但大旗猎猎作响,气势极是威武,缓缓向北退却。峨嵋众人见那旗阵古怪,都是呆了一呆,突然间两名男弟子发一声喊,拔足追去,殷利亨身形一晃,后发先至,拦在两人身前,横臂轻轻一推,那两人身不由主的退了三步,满脸胀得通红。静虚喝道:

  「两位师弟回来,殷六侠是好意,这厚土旗追不得。」殷利亨道:「前几日我和莫七弟追击烈火旗阵,吃了个大亏。莫七弟头发眉毛烧掉了一半。」一面拉起左手衣袖,只见他手臂上红红的有烧炙伤痕。那两名峨嵋弟子适才见过殷利亨的身子,不禁暗自心惊。

  灭绝师太冷森森的眼光在蛛儿脸上转了几圈,阴沉沉的道:「你这是『千蛛绝户手』

  ?」蛛儿道:「还没练成。」灭绝师太道:「倘若练成了,那还了得么?你为什么杀了这人?」蛛儿道:「我爱杀就杀,你管得着么?」灭绝师太身型一错,已从静虚手中接过长剑,只听得铮的一声,蛛儿急忙向后跃开,脸色有如白纸。原来灭绝师太在这一瞬之间,已在蛛儿的右手食指上斩了一剑,手法之快,谁都没有看清。那知蛛儿这根手指上套有精钢的套子,灭绝师太所用的不是倚天剑,这一剑竟然没能伤了她。灭绝师太将长剑掷还静虚,哼了一声,道:「这次便宜了你,下次休教再撞在我手中。」须知她是一派掌门之尊,对小辈既然一击不中,就须自重身份,不肯再度出手。

  殷利亨见蛛儿练这种歹毒阴狠的武功,原是武家的大忌,但一来见她杀了殷无禄,乃是目助自己,二来她牵挂张无忌,一往情深,自忌也不禁感动,不愿灭绝师太伤她,便劝道:「师叔,这孩子学错了功夫,咱们慢慢再叫她另从明师,嗯,或者我推荐她去铁琴先生门下,也是好的。」拉着那青年书生过来,说道:「青书,快拜见师太和众位师伯师叔。」那书生抢上三步,跪下向灭绝师太行礼,待得向静虚行礼时,众人连称不敢当,一一还礼。要知张三丰年过百岁,算起辈份来比灭绝师太高了实不止一辈,殷利亨只因曾和纪晓芙有婚姻之约,才算比灭绝师太低了一辈,倘若张三丰和峨嵋派祖师郭襄平辈而论,那么灭绝师太反过来要称殷利亨为师叔了。好在武当和峨嵋门户各别,互相不叙班辈,大家各凭年纪,随口乱叫。但那青年书生称峨嵋众弟子为师伯师叔,静虚等人自非谦让不可。

  众人适才见他力斗殷氏三兄弟,法度严谨,招数精奇,的是名门子弟的风范,而在三名高手围攻之下,镇静拒敌,丝毫不见慌乱,尤其不易,此时走到临近一看,众人心中不禁暗暗喝采:「好一个美少年!」但见他眉目清秀,俊美之中带着三分轩昂的气度,令人一见之下,自然心折,生出亲近之意。殷利亨道:「这是我大师哥的独生爱子,叫做青书。」静虚道:「啊,近年来颇闻玉面孟尝的侠名,江湖上都说宋少侠慷慨仗义济人解困。

  今日得识尊范,幸何如之。」峨嵋众弟子惊叹不已,看来「玉面孟尝宋青书」的名头,在江湖上着实响亮,是以一听之下,群相耸动。

  蛛儿站在张无忌身旁,低声道:「阿牛,这人生得比你俊多啦。」张无忌道:「当然,那遇用说?」蛛儿道:「你喝醋不喝?」张无忌道:「笑话,我喝什么醋?」蛛儿道:

  「你那位周姑娘这般模样的瞧着他,倾慕之极,你还不喝醋?」周芷若这时果然正在瞧着宋青书,蛛儿的话说得很轻,谁都没有留意,不知怎的,周芷若却似都听见了,突然间回过头,晕生双颊,向张无忌和蛛儿望了一眼。

  张无忌自从得知蛛儿即是当年在蝴蝶谷中遇见过的阿离之后,心中思潮一直翻涌不定。当时蛛儿用强,定要拉他前赴灵蛇岛,他挣扎不脱,只得拚命咬了她一口,岂知事隔数年,她竟对自己念念不忘。这时见众人围拥玉面孟尝宋青书,他想着自己的事,也没多加留神。忽听殷利亨道:「书儿,咱们这便走吧。」宋青书道:「崆峒派预定今日中午在这一带会齐,但这时候还不到,只怕出了什么岔子。」殷利亨脸有忧色,道:「此事是甚为可虑,咱们眼下深入敌境,危机四伏,实是大意不得。」宋青书道:「不如咱们便和峨嵋派同向西行,此去西方十五六里之处,或有敌人埋伏。」

  静虚奇道:「宋少侠何所见而云然?」宋青书道:「晚辈胡乱猜测,只料敌不准。」

  静虚深知他父亲宋远桥,不但武功卓绝,而且精通奇门术数,擅于行军打仗的兵法,他家学渊源,料也不弱,当下便不再问。殷利亨道:「好,咱们便和峨嵋的众位前辈同行吧。

  」灭绝师太和静虚等心道:「这三四十年来,张三丰真人早就不管俗务,实则宋远桥才是真正的武当掌门。看来第三代的武当掌门将由这位宋少侠接任。殷利亨虽是师叔,反倒听师侄的话。」实则殷利亨素来随和温顺,不大有自己的主张,别人说甚么,他总是不加反对。

  一行人向西行了十四五里,前面出现一个大沙丘,静虚见宋青书加快脚步,抢上沙丘,左手一挥,两峨嵋弟子奔了上去,不肯落于武当之后。三人一上沙丘,不禁齐声惊呼,祇见沙丘之西,沙漠中横七竖八的躺着十来具尸体。众人心知不妙,急步上前,祇见那些死者有老有少,不是头骨碎裂,便是胸口陷入,似乎个个受了巨棍大棒的重击。殷利亨江湖上见识最多,说道:「江西鄱阳帮全军覆没,是被魔教巨木旗歼灭的。」灭绝师太皱眉道:「鄱阳帮来干什么?贵派邀了他们么?」言中颇有不悦之意。要知武林中的名门正派对各帮会颇有歧视,灭绝师太很不愿和他们混在一起。殷利亨忙道:「没邀鄱阳帮。不过鄱阳帮刘帮主是崆峒派的记名弟子,听说六派围剿光明顶,他们想必自告奋勇,为师门效力。」灭绝师太哼了一声,不再言语了。

  众人将鄱阳帮帮众的尸体在沙中埋了,峨嵋群弟子对宋青书料敌的本事十分佩服,一个姓韦的男弟子道:「宋兄弟,过去还有多少路,咱们不会遇到敌人?」宋青书瞧着十七个排成一列坟墓,沉吟未答,突然间最西一座坟墓从中裂开,跃出一个人来,抓住姓韦的弟子,疾驰而去。

  这一下众人当真是吓得呆了,七八个峨嵋女弟子都尖叫了出来,只见灭绝师太、殷利亨、宋青书、静虚四人,一齐发足在后追赶。追了好一阵,众人这才醒悟,原来从坟墓中跳出来那人,正是魔教中的青翼蝠王,他穿了鄱阳帮帮众的衣服,混在众尸首之中,闭住吸呼,假装死去,峨嵋群弟子不察,竟将他埋入沙坟。他艺高人胆大,当时竟不发作,直将众人作弄得够了,这才突然破坟而出。初时灭绝师太等四人并肩齐行,奔了大半个圈子,已然分出高低,变成二前二后,殷利亨和灭绝师太在前,宋青书和静虚在后。奔到第二个圈子时,静虚已然落后,宋青书反而和前面两人的距离渐渐缩短,足见他内力浑厚,年纪轻轻,修为着实深湛。可是那青翼蝠王轻功之高,当真世上无双,手中虽抱着一个男子,殷利亨等那里又追赶得上。

  第二个圈子将要儿完,宋青书猛里立定,叫道:「赵灵珠师叔、黄绮文师叔请向离位包抄,孙良贞师叔、李明霞师叔,请向震位堵截……」

  宋青书随口呼喝,号令峨嵋派的十多名弟子分占八卦方位,峨嵋众人本当群龙无首之际,听到他的号令之中自有一番威严,人人立即遵从。这么一来,青翼蝠王韦一笑已无法顺利大兜圈子,纵声尖笑,将手中抱着那人向天上掷去,自行疾驰而逝,灭绝师太伸手将从天空落下来的弟子接住,只听得韦一笑的声音隔着尘沙传了过来:「嘿嘿嘿,后生可畏,峨嵋居然有这等人才,灭绝老尼了不起啊。」这几句话显然是称赞宋青书的,灭绝师太脸一沉,看手中那名弟子时,只见他咽喉上露出两排齿印,已然气绝。

  众人围住在她的身旁,均感无话可说。隔了良久,殷利亨道:「曾听人说道,这青翼蝠王每次施展武功之后,必须饱吸一个活人的热血,果是所言不虚。」灭绝师太又是惭愧,又是痛恨,她自接任掌门以来,峨嵋派从未受过如此重大的挫折,两名弟子接连被敌人吸血而死,但敌人面目如何,竟也没有瞧着。她呆了半晌,瞪目问宋青书道:「我门下这许多弟子的名字你怎地知道?」宋青书道:「适才静虚师叔给弟子引见过了。」灭绝师太道:「嗯,过耳不忘!我峨嵋派那有这样的人才?」

  当日晚间歇宿,宋青书恭恭敬敬的走到灭绝师太跟前,行了一礼,说道:「前辈,晚辈有一不情之请相求。」灭绝师太冷冷的道:「既是不情之请,那便不必开口了。」宋青书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。道:「是。」回到殷利亨身旁坐下。众人听到他向灭绝师太出言求恳,可是一被拒绝,随即不再多言,各人心中都是好奇心起,不知他想求些什么事。丁敏君最是沉不住气,走过去问道:「宋兄弟,你想求我师父什么事?」宋青书道:「家父传授晚辈剑法之时,说道当今之世,剑术通神,自以本门师祖为第一,其次便是峨嵋派的灭绝前辈。武当和峨嵋剑法各有长短,例如本门这一招『手挥五弦』,和贵派的『轻罗小扇』大同小异,但威力一强,便不够清灵活泼,远不如『轻罗小扇』的挥洒自如。」他一面说,一面取出长剑,比划了两招。那一招「轻罗小扇」不免有些不伦不类。丁敏君笑道:「这一招不对。」接过他手中长剑,试给他看,说道:「我手腕还痛着,使不出力,但就是这么一个模样。」

  宋青书大为叹服,说道:「家父常自言道,他自恨福薄,没能见到尊师的剑术。今日晚辈一见丁师叔这一招『轻罗小扇』,当真是开了眼界。晚辈适才是想请师太指点几手,以解晚辈心中关于剑法上的几个疑团,但晚辈非贵派子弟,这种话本该不应出口。」

  灭绝师太远远听着,将他每句话都听在耳里,听他推许自己为天下剑法第二,心中极是乐意,张三丰是当世武学中的泰山北斗,人人都是佩服的,她从未存心要盖过这位古今罕见的大宗师。但武当派居然认为她除张三丰外剑术最精,不自禁的颇感得意,眼见丁敏君比划这一招,精神劲力,都只不过三四分火候,名震天下的峨嵋剑法,岂仅如此而已?

  当下走近身去,一言不发的从丁敏君手中接过长剑,手齐鼻尖,轻轻一颤,剑尖嗡嗡连响,自右至左又自左至右的连晃九下,快得异乎寻常,但每一晃却又是清清楚楚。

  众弟子见师父施展如此精少的剑法,几乎将心提到了脖子里,殷利亨大叫:「妙极!

  」宋青书凝神屏气,暗暗心惊。他初时不过为向灭绝师太讨好,称赞一下峨嵋剑法,那知她一经施为,实有难以想象的奇奥,不由得衷心钦服,诚心诚意的向她讨教起来。

  他问什么,灭绝师太便教什么,竟比传授本门弟子,还要尽力。宋青书武学修为本高,人又聪明,每一句都问中了窍要。

  峨嵋群弟子围在两人之旁,见师父所施展的每一记剑招,无不精微奇奥,妙不巅毫,有的随师十余年,也未见师父显过如此神技。蛛儿站在人圈之外,忽向张无忌道:「阿牛哥,我若能学到青翼蝠王那样的轻功,真是死也甘心。」张无忌道:「这种邪门功夫,学他作甚?殷六……殷六侠说,这韦一笑每施展一次武功,便须吸饮人血,那不是成了魔鬼么?」蛛儿道:「他武功好,便杀死峨嵋派的弟子,要是他轻功差了些,给老尼他们捉住,还不是一样给人杀死。什么名门正派,邪魔外道,有甚么分别?」

  张无忌一时无言可答,忽见人丛中飞起一柄明晃晃的长剑,直向天空,原来是宋青书和灭绝师太拆招,被她在第五招上,使一招「矫龙游龙」,将宋青书的长剑震上了天空。

  众人抬头一齐瞧着那柄长剑,突见东北角上相隔十余里处,一道黄焰冲天升起。这次六大派远赴西域围剿魔教,为了行动隐蔽起见,采的是分进合击的方略,议定以六色火箭为联络信号,这黄焰火箭乃是崆峒派的信号。殷利亨叫道:「崆峒派遇敌,快去赴援。」

  当下众人疾向火箭升起处奔去,驰到邻近,但见黄沙寂寂,一个人影也无。殷利亨大声叫道:「崆峒派温老前辈在么?古老前辈在么?」声音远远传送出去,却无应声,突见西方十余里外,又是一道黄焰火箭上升。静虚叫道:「原来咱们赶到,他们却斗到了西方。」各人敌忾同仇,不辞辛苦,又急向西行,轻身功夫较差的便已落后。静虚仗剑殿后,生怕武功较弱的师弟师妹落了单,中伏遇敌。

  待得灭绝师太、殷利亨、宋青书等人赶到,当地仍是寂然无人,但见地下落着一些焦了的碎纸竹片,那火箭花显是从此处放射上去的。各人正沉吟间,宋青书道:「前辈,咱们中了敌人的奸计,你瞧地下只有一个人的足迹。若是崆峒派遇敌,至少也会有四五人的足迹……」灭绝师太大怒,冷冷的道:「好妖人!」宋青书猛地省悟,道:「不好,崆峒派真是中伏,请跟我来。」说着向西南偏南的方向奔去。殷利亨和他并肩而行,问道:「你怎知崆峒派当真还敌?」宋青书道:「这黄焰火箭是真的,显是中原巧匠的制作,西域未必有人能制得一模一样。」殷利亨道:「你说是崆峒弟子落入了魔教手中,火箭炮被妖人得去?」宋青书道:「不错。妖人骗得咱们先向东北,再向西行,要咱们疲于奔命,实则他们定是在西南偏南之处,干那伤天害理的勾当。」灭绝师太在他们身旁约摸两丈之外,但每一句话都在耳里,点头道:「你料得不错。」

  一行又奔出十余里,除了灭绝师太、殷利亨、宋青书等武功极深之的人之外,这几次来回奔驰,余人都已颇见气促。正行之间,突见前面一个小沙丘下站着一人,那人身旁另有一人躺着。灭绝师太冲上前去一看,只见正是蛛儿和张无忌两人,原来峨嵋群弟子急于杀敌复仇,已没将这两个不相干的人放在心上,不再严密监守,不知如何,这两人反而抢在头里。灭绝师太问道:「你们怎么在这儿。」心中暗暗惊奇:「难道这鬼ㄚ头的脚程比我还快?」蛛儿笑道:「这火焰箭明明是对方的诱敌之计,骗得你们先向东北,再向正西。我想你们就算不能发觉,那姓宋的小子也该当猜到了,自会到这儿来,阿牛哥,你说是么?」张无忌微微一笑,道:「咱们在这里休息了半天啦,你们走得很累了,是不是?」

  灭绝师太厉声道:「鬼ㄚ头,你既猜到了,何不早说?」蛛儿笑道:「你又没问我,何况那时候我便说了,你也不会相信。总须自己跑一个上气不接下气,才会明白,这叫做不经一事,不长一智啊。」灭绝师太给她这几句话抢白得怒不可抑,却又不便出手教训于她,便在此时,只听得西南方传来一阵阵兵戮碰撞之声,斗得极是激烈。蛛儿道:「你跟我发脾气有什么用?你的同伙都快给人家杀光啦。」灭绝师太和殷利亨等一听,不再理会蛛儿,当即向西南奔去。

  越走声音越是惨厉,不时传来一两声临死时的呼叫,待得驰到临近,各人都是吃了一惊,眼前是一片大屠杀的修罗场,双方各有数百人参战,明月照耀之下,刀光剑影,人人均在舍死忘生的恶斗。殷利亨一观战局,说道:「敌方是锐金、洪水、烈火三旗,嗯,崆峒派在这里,华山派到了,昆仑派也到了。我方三派会斗敌人三旗。书儿,咱们也参战罢。」长剑在空中虚劈一招,嗡嗡作响。宋青书道:「且慢,待峨嵋派众位师叔伯一齐到达,可期必胜。」张无忌一生之中,从未见过如此大战的场面,但见刀剑飞舞,血肉横溅,情景惨不足睹。他并不希望魔教三旗得胜,但也不愿殷六叔他们得胜,一面是父亲的一派,一面是母亲的一派,可是双方却在势不并立的恶斗,每一个人被杀,他都是心中一凛,一阵难过。忽听得宋青书指着东方,道:「六叔你瞧,那边尚有大批敌人,待机而动。」

  张无忌顺着他手指瞧去,果见相距战场数十丈外,黑压压的站着三队人马,行列整齐,每一队均有百余人。战场上三派斗三旗,眼前是势均力敌的局面,但若魔教这三队人一投入战斗,崆峒、华山、昆仑三派势必覆灭,只是不知如何,这三队人物始终按兵不动。灭绝师太和殷利亨都是暗暗心惊,问宋青书道:「这些人干么不动手?」宋青书摇头道:「想不通。」蛛儿突然冷笑道:「那有什么想不通,再明白也没有了。」宋青书脸一红,默然不语,灭绝师太想要出口相询,但终于忍住。

  殷利亨却道:「还请姑娘指点。」蛛儿道:「那三队人马是白眉教的。白眉教虽然也是魔教的一支,但向来和五行掌旗使不睦,你们倘若把五行旗都杀光了,白眉教反而会暗暗喜欢。殷天正说不定便能当上魔教的教主啦。」灭绝师太等恍然大悟,殷利亨道:「多谢姑娘指点。」这时峨嵋群弟子已先后到达,站在灭绝师太身后。静虚道:「宋少侠,说到布阵打仗,咱们谁也不及你,大伙儿都听你号令,但求杀敌,你不用客气。」宋青书道:「六叔,这个……这个……侄儿如何敢当?」灭绝师太道:「这当儿还讲究什么虚礼?

  发号令吧。」

  宋青书眼见战场中情势急迫,昆仑派颇占上风,华山派和洪水旗斗得势均力敌,崆峒派却是越来越感不支,给烈火旗围在垓心,大施屠戮,便道:「咱们分三路冲下去,一齐攻击锐金旗。师太领人从东面杀入,六叔领人从西面杀人,静虚师叔和晚辈等从南面杀入……」静虚奇道:「昆仑派并不吃紧啊,我看倒是崆峒派十分危急。」宋青书道:「昆仑派已占上风,咱们再以雷霆万钧之势杀入,当能一举而歼锐金旗,余下两旗便是望风披靡。倘若去救援崆峒,杀了个难解难分,白眉教来个渔翁得利,那便糟了。」静虚大是钦服,道:「宋少侠说得不错。」当即将群弟子分为三路。

  蛛儿拉着张无忌的雪撬,道:「咱们走吧,在这儿没什么好处。」说着向后便退。宋青书发足追上,横剑拦住,道:「姑娘休走。」蛛儿奇道:「你拦住我干什么?」宋青书道:「姑娘来历甚奇,不能如此容你走开。」蛛儿冷笑道:「我来历奇便怎样?不奇又怎样?」灭绝师太心急如焚,恨不得立时大开杀戒,将魔教人众杀个干净,听得蛛儿和宋青书斗口,身形一晃,已欺到蛛儿身边,伸手点了她背上、腰间、腿上三处穴道。

  五0   义气干云

  蛛儿和她武功相去甚远,这一下全无招架之功,膝弯一软,倒在地下。灭绝师太长剑一挥,喝道:「今日大开杀戒,除灭妖邪。」她和殷利亨、静虚各率一队,直向锐金旗冲去。

  昆仑派何太冲、班淑娴夫妇领着门人弟子,对抗锐金旗已颇占优势,峨嵋、武当两派一冲入,声威更是大盛。灭绝师太剑法凌厉绝伦,没有一名魔教的教众能挡得了她三剑,但见她高大的身形在人丛中穿插来去,东刺一剑,西劈一剑,瞬息之间,已有七名教众丧生在她长剑之下。锐金旗掌旗使庄铮见情势不对,手挺狼牙棒,赶下迎敌,这才将灭绝师太挡住。但十余招一过,灭绝师太展开峨嵋剑法,越打越快,竭力抢攻,庄铮武艺甚精,和她斗了个旗鼓相掌。这时殷利亨、静虚、宋青书、何太冲、班淑娴等人放手大杀,锐金旗下虽也不乏高手,但如何敌得过峨嵋、昆仑、武当三派联手,顷刻间死伤极是惨重。

  庄铮砰砰砰三棒,将灭绝师太向后逼退一步,跟着又是一棒,搂头盖脑的压将下来。

  灭绝师太长剑斜走,在狼牙棒上一点,以一招「顺手推舟」,要将他狼牙棒带开。那知庄铮是魔教中的非同小可的人物,在武林中可算得是一流高手,他天生膂力奇大,自幼得遇异人传授,内功外功俱达炉火纯青,这时狼牙棒上感到灭绝师太的内力,登时大喝一声,臂力反弹出去,拍的一响,灭绝师太长剑断为三截。灭绝师太兵刃断折,手臂酸麻,心下虽惊,却不退开闪避,反手抽出背负的倚天剑,一招「铁锁横江」,推送而上。庄铮但觉手下一轻,狼牙棒已被倚天剑部开,跟着半个头颅也被这柄锋利无匹的利剑削下。

  锐金旗旗下诸人一见掌旗使丧命,个个心惊愤慨,高呼酣战。宋青书和灭绝师太等只道庄铮一死,锐金旗便即溃散,跟着洪水、烈火两旗也便败退,那知敌人反而是不顾性命的狠斗,昆仑和峨嵋门下接连数人被杀。

  洪水旗中一人叫道:「庄旗使殉教归天,锐金、烈火两旗退走,洪水旗断后。」烈火旗阵中旗号一变,应命向西退却。但说锐金旗众人竟是愈斗愈狠,谁也不退。洪水旗中那人又高声叫道:「洪水旗唐旗使有令,锐金旗诸人速退,徐图为庄旗使报仇。」锐金旗中数人齐声叫道:「请洪水旗速退,为咱们报仇雪恨,锐金旗和庄旗使同生共死。」

  洪水旗中突然扬起黑旗,一人声如巨雷,叫道:「锐金旗诸位兄弟,洪水旗决为你们复仇。」锐金旗中这时尚剩下七十余人,齐声叫道:「多谢唐旗使。」只见洪水旗旗帜翻动,向西退走。华山、崆峒两派见敌人阵容严整,断后者二十余人手持金光闪闪的圆筒,不知有何古怪,却也不敢追击。各人回过头来,向锐金旗夹攻。这时情势已定,昆仑、峨嵋、武当、华山、崆峒五派围攻魔教锐金旗,除了武当派只到四人,其余四派都是精英尽出,锐金旗掌旗使已死,群龙无首,自然不是敌手,但旗下诸人居然个个重义,视死如归,决意追随庄铮殉教。

  殷利亨杀了数名教众,颇觉胜之不武,大声叫道:「锐金旗妖人听着:你们眼前只有死路一条,赶快拋下兵刃投降,饶你们不死。」那掌旗副使哈哈笑道:「你把我明教教众,忒也瞧得小了。庄大哥已死,咱们岂愿再活?」殷利亨叫道:「昆仑、峨嵋、华山、崆峒诸派的朋友,大伙退后十步,让这批妖人投降。」各人纷纷后退,只有灭绝师太却恨极了魔教,兀自挥剑狂杀。倚天剑剑锋到处,剑折刀断,肢残头飞,峨嵋派弟子见师父不退,已经退下了的又再抢上厮杀,竟变成了峨嵋派独斗锐金旗的局面。

  魔教锐金旗下教众尚有六十余人,极厉害的好手也有二十余人,在掌旗副使吴劲草率领下,与峨嵋派的十余人相抗,以五敌一,原可稳占上风,但灭绝师太的倚天剑实在太过锋锐,青霜到处,所向披靡,霎时之间,又有七八人丧于剑下。

  张无忌看得不忍,对蛛儿道:「咱们走吧!」伸手去解她身上穴道,那知在她背心和腰胁间推拿几下,蛛儿只感一阵酸麻,穴道却解不开。原来灭绝师太内力浑厚,出手轻轻一点,劲力直透穴道深处,张无忌的解穴法虽然对路,却非片刻之间所能奏功。他叹了一口长气,转过头来,只见锐金旗数十人手中兵刃已尽数断折,一来四面昆仑、华山、崆峒诸派人众团团围住,二来众教人也不想逃遁,各使空手和峨嵋群弟子搏斗。灭绝师太虽是痛恨魔教,但她以一派掌门之尊,不愿用兵刃屠杀赤手空拳之徒,左手手指连伸,脚下如行云流水般四下飘动,片刻之间,已将锐金旗的五十多名余众点住穴道。各人呆呆直立,无法动弹。旁观众人见灭绝师太显了这等身手,尽皆喝采。

  这时天将黎明,忽见影影绰绰,东南西北各有人形移近,竟是白眉教的人众。当峨嵋派和锐金旗激斗之时,宋青书早在暗暗耽忧,注视着白眉教的动静,低声和华山派的神机子鲜于通商议抵御之策。白眉教教众走到离众人大约二十丈外,却又停步不动,显是远远在外监视,不即上前挑战。

  蛛儿道:「阿牛哥,咱们快些离去,落入白眉教手中,那可糟糕得紧。」张无忌心中,对白眉教却另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亲切之感。那是他母亲的教派,他从来没见过白眉教的教徒,当想念母亲之时,往往便想:「母亲是见不到了,几时能见外公和舅舅一面呢?」

  这时知道白眉教人众便在附近,总想看看,外公和舅舅是不是也在这里。

  宋青书走上一步,对灭绝师太道:「前辈,咱们快些处决了锐金旗,转头再对付白眉教,免有后顾之忧。」灭绝师太点了点头。东方朝日将升,蒙蒙胧胧的光芒射在灭绝师太高大的身形之上,照出长长的影子,威武之中,带着几分凄凉恐怖之感。她有心要挫折魔教的锐气,不愿就此一剑将他们杀了,厉声喝道:「魔教的人听着:那一个想活命的,只须出声求饶,便放你们走路。」隔了半晌,只听得嘿嘿、哈哈、呵呵、魔教众人一齐大笑起来,声音十分响亮。

  灭绝师太怒道:「有什么好笑。」锐金旗掌旗副使吴劲草朗声道:「咱们和庄大哥誓共生死,快快一剑将咱们杀了。」灭绝师太哼了一声,说道:「好啊,这当儿还充英雄好汉!你想死得爽快,没这么容易。」长剑轻轻一颤,已将他的右臂斩了下来。吴劲草哈哈一笑,神色自若,说道:「明教替天行道,济世救民,生死始终如一。老贼尼想要咱们屈膝投降,乘早别妄想了。」灭绝师太愈益愤怒,刷刷刷三剑,又斩下三名教众的手臂,问第五人道:「你求不求饶?」那人笑道:「放你的狗屁!」静虚闪身上前,手起一剑,断了那人右臂,叫道:「让弟子来斩诛妖孽!」她连问数人,魔教教众无一屈服。静虚杀得手也软了,回头道:「师父,这些妖人刁顽得紧……」意下是向师父求情。灭绝师太绝不理会,道:「先把每个人的右臂斩了,若是倔强到底,再斩左臂。」静虚无奈,又斩了几人的手臂。

  张无忌再也忍耐不住,从雪撬中一跃而起,拦在静虚身前,叫道:「且住!」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之外,静虚微微一怔,退了一步。张无忌大声道:「这般残忍无道,不惭愧么?」

  众人突然见到一个衣衫褴褛不堪的少年挺身而出,先是一怔,随即有许多人看到他的怪模怪样,不禁笑出声来,待得听到他质问静虚的这两句话如此理正词严,便是各派的名宿高手,也不禁为他的气势所慑。静虚一声长笑,说道:「邪魔外道,人人得而诛之,有什么残忍不残忍?」张无忌道:「这些前辈,大哥,个个义气干云,慷慨求死,实是铁铮铮的英雄好汉,怎能说是邪魔外道?」静虚道:「他们魔教徒众,难道还不是邪魔外道?

  那个青翼蝠王吸血杀人,害死我师弟师妹,乃是你亲眼目睹,这不是妖邪,什么才是妖邪?」张无忌道:「那青翼蝠王只杀了二人,你们所杀之人已多了十倍。他用牙齿杀人,尊师用倚天剑杀人,一般的杀,有何善恶之分?」

  静虚大怒,喝道:「好小子,你竟敢将我师父与妖邪相提并论?」呼的一掌,往他面门击去,张无忌急忙相避,那知静虚是峨嵋门下大弟子,武功已颇得灭绝师太的真传,这一掌击他面门,实是虚招,待得张无忌一闪身,飞出左腿,一脚踢中他的胸口。但听得砰彭、喀喇两声,静虚左腿早断,身子向后飞出,摔在数丈之外。原来张无忌胸口中了数招,体内九阳神功自然而然的发生抗力,他招数之精固是远远不及静虚,但九阳神功的威力何等厉害,敌招劲力愈大,反击愈重,静虚这一腿便如踢在自己身上一般。幸好静虚并没想伤他性命,这一腿踢出时只使了五成力,自己才没受厉害内伤。旁观众人大都识得静虚,知道她是灭绝师太座下数一数二的好手,怎地如此不济,一招之间便被这破衫少夫摔出数丈?若说徒负虚名,却又不然,适才她会斗锐金旗时剑法凌厉,那是人人看见了的。难道人不可貌相,这褴褛少年竟具绝世武功?

  灭绝师太心下也是暗暗吃惊:「这少年到底是什么路道?我擒获他多日,一直没留心于他,原来真人不露相,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。我便要将静虚如此震出,也是有所不能,当今之世,只怕唯有张三丰那老道,以百年的内功修为,才有这等能耐。」

  她是老姜之性,老而弥辣,虽然不敢小觑无忌,却已决意与之一拚,横着眼向他上上下下的打量。这时张无忌正忙于替锐金旗的各人止血裹伤,手法熟练之极,伸指点了各人数处穴道,断臂处血流立时大减。旁观各人中自有不少疗伤点穴的好手,但张无忌所使的手法,却令人自愧不如,至于他所点的奇穴,更是人所不知。掌旗副使吴劲草道:「多谢少侠仗义,请问高姓大名。」张无忌道:「在下姓曾,名阿牛。」灭绝师太冷冷的道:「回过身来,好小子,接我三剑。」张无忌道:「且慢。」替最后一个断臂之人包扎好了伤口,这才回身,抱拳说道:「灭绝师太,我不是你对手,更不想和你老人家动手,只盼你们双方两下罢斗,杯酒言和。」他说到「双方两下罢斗」六个字之时,辞意十分诚恳,原来他心中所想到的双方,正是已去世的父母双亲,一边是父亲武当派的名门正派,一边是母亲白眉教的邪魔外道。

  灭绝师太道:「哈哈,凭你这臭小子一言,便要咱们罢斗?你是武林至尊么?」张无忌心念一动,道:「是武林至尊便怎样?」灭绝师太道:「你便是有屠龙刀在手,也得先跟我倚天剑决一胜负。当真成了武林中的至尊,那时再来发号施令不迟。」峨嵋群弟子听师父出言讥刺张无忌,附和着都笑了起来。张无忌心中,便如电光般闪了几闪:「难道武林中人人想找我义父,想得到那柄屠龙刀,为的是要成为武林至尊?那时候真的便『号令天下,莫敢不从?』但听得众人讥笑之声,在耳边响个不停。」

  以张无忌藉藉无名的身份地位,说出两下罢斗的话来原是大大不配,他一听得各人讥笑,登时面红耳赤,突然一回头,看到了站在峨嵋群弟子中间的周芷若。她脸上露出一副仰慕倾倒的神色,眼光中意示鼓励,更是一望而知。张无忌已冲口说道:「你为什么要杀死这许多人?每个人都有父母妻儿,你杀死了他们,他们家中的孩儿便要伶仃孤苦,受人欺辱。你是出家人,难道心中不会安么?」他这几句话说得情辞恳切,旁边站的众人都是心中一动。张无忌原本不擅辞令,但想到自己的身世,出言便即真挚。周芷若胸口一热,眼眶登自红了。

  灭绝师太脸色木然,始终不显现七情六欲,祇是冷冰冰的道:「好小子,我用得着你来教训么?你自负内力深厚,在这儿胡吹大气。好,你接得住我三掌,我便放了这些人走路。」张无忌道:「我连你徒儿的一掌都躲不开,何况是师太?我不敢跟你比武,只求你慈悲为怀,体念上天好生之德。」吴劲草大声叫道:「曾相公,不用跟这老贼尼多说。咱们宁可个个死在老贼尼的手下,何必要她假作宽大。」灭绝师太斜眼瞧着张无忌,问道:

  「你师父是谁?」张无忌心想:「父亲、义父虽都教过我武功,却都不是我师父。」说道:「我没有师父。」此言一出,众人均是太感奇怪,本来心想他在一招之间震跌静虚,自是高人之徒,各人心中都还存着三分顾忌,那知他竟说没有师父。武林中人最尊师道,不肯吐露师父姓名,那是常事,但决不敢抹煞师父的存在,他说没有师父,那真的没有师父了。

  灭绝师太不再跟他多言,说道:「接招吧!」右手一伸,随随便便的拍了出去。处此情势,张无忌不接也是不行,当下不敢大意,双掌并推,以两只手掌接她一掌。不料灭绝师太手掌一低,便像一尾滑溜无比、迅捷无伦的小鱼一般,从他双掌之下穿过,波的一响,拍在他的胸前。张无忌一惊之下,护体的九阳神功自然发出,和对方拍来的掌力一挡,就在这两股劲力将触将离的微妙状态之下,灭绝师太的掌力忽然无影无踪的消失。张无忌一呆,抬头看她时,猛地里胸口犹似受了铁锤的一击。他立足不定,向后接连摔了两个觔斗,哇的一声,喷出一大口鲜血,委顿在地,便似一顿软泥。灭绝师太的掌力如此忽吞忽吐,闪烁不定,引开敌人的内力,然后再加发力,实是内家武学中精奥之极的修为,旁观众人中武功深湛之士识得这一掌的妙处,忍不住喝采。

  蛛儿抢到张无忌身旁,急忙扶他,说道:「阿牛哥,你……你……」张无忌但觉胸口热血翻涌,摇了摇手,道:「死不了。」慢慢爬起身来,只听灭绝师太对三名女弟子道:

  「将一干妖人的右臂全都砍了。」那三名女弟子应道:「是!」挺剑走向锐金旗的众人。

  张无忌忙道:「灭绝师太,你……你说我受得你三掌,就放他们走路,我……我挨过你一掌,还有……还有两掌。」

  灭绝师太击了他一掌,已试出他的内功正大浑厚,并非妖邪一路,甚至和自己所学,颇有相似之处,又见他虽然袒护魔教教众,实则不是魔教中人,说道:「少年人别多管闲事,正邪之分,该当清清楚楚,适才这一掌,我只用了三分力道,你知道么?」张无忌知她以一派掌门之尊,自是不会虚言,她说只用三分力道,那就是真的只用三分,但不论余下的两掌如何难挨,总不能顾全自己性命,眼睁睁让锐金旗人众受她宰割,便道:「在下不自量力,再受……再受师太两掌。」吴劲草大叫:「曾相公,咱们深感你的大德!你英雄仗义,人人感佩。余下两掌千万不可再挨。」

  张无忌道:「灭绝师太……」只叫了四个字,口一张,又是一大口血喷出来。蛛儿大急,伸手待去扶他,那知自己腿膝一麻,便又摔倒。原来她虽得无忌解穴,但血脉未曾行开,眼见无忌受伤,焦急之下,便即奔出相救,犹似一个双腿瘫痪之人,遇到火灾等事变,却会突然发足狂奔。蛛儿所以能够移动,乃仗霎时间的精神支持,过得片刻,终于站立不定。灭绝师太嫌她碍事,左手袍袖一拂,已将她身子卷起,向后掷出。周芷若抢上一步接住,将她轻轻放在地下。蛛儿急道:「周姊姊,你快劝他别挨那两掌,你的说话,他会听的。」周芷若奇道:「他怎会听我的话?」蛛儿道:「他心中很喜欢你,难道你不知道么?」周芷若满脸通红,啐道:「那有此事?」

  只听灭绝师太朗声道:「你既要硬充英雄好汉,那是自己找死,须怪我不得?」右手一起,风声猎猎,直袭张无忌的胸口。张无忌这一次不敢伸掌抵挡,身形一侧,意欲避开她的掌力。灭绝师太右臂斜弯急转,那手掌竟从绝不可能的弯角里横了过来,拍的一声,已击中他背心。他身子便如一束稻草在空中平平的飞了出去,重重摔摔在地下,动也不动,似已毙命。灭绝师太这一招手法精妙无比,本来旁观众人都会忍不住喝采,但各人对张无忌的侠义心肠均是暗中钦佩,见他惨遇不幸,只有惊呼叹息,竟没一人叫好。

  蛛儿道:「周师姊,我求求你,快去瞧他伤得重不重。」周芷若一颗心突突跳动,听蛛儿求得恳切,原想过去瞧瞧,但众目睽睽之下,以她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,如何敢去看视一个青年的伤势?何况伤他之人正是自己师父,这一过去,虽非公然反叛本门,究是对师父大大的不敬,是以一时之间犹疑不决,跨了一步,却又缩回。

  只见张无忌背脊一动,挣扎着慢慢坐起,但手肘撑高尺许,突然支持不住,重新跌下。这时天已大明,阳光灿烂,人人见到他身下极大的一滩鲜血。张无忌已是昏昏沉沉,只盼一动也不动的躺着,但心中仍是记着尚有一掌未挨,救不得锐金旗众人的性命。他深深吸一口气,以坚强无比的意志之力,硬生生坐起。但见他身子发颤,随时都能再度跌下,各人屏住了呼吸注视,四周虽有数百人众,但静得连一针落地都能听见。

  就在这万籁俱寂的一剎那间,张无忌突然间记起了九阳真经中的几句话:「他强由他强,清风拂山冈,他横任他横,明月照大江。」他在离谷中诵着这几句经文时,始终不明其中之理,这时候猛地里想起灭绝师太之强之恶,自己决非其敌,照着九阳真经中要义,似乎不论敌人如何强猛如何凶恶,尽可当他是清风拂山、明月映江,虽能加于我身,却不能有丝毫损伤。然则怎样方能不损我身?经文下面说道:「他自狠来他自恶,我自一口真气足。」张无忌想到此处,心下豁然有悟,盘膝坐下,依照真经中所示的法门,一调真气,发觉丹田中暖烘烘地、活泼泼地,真气流动,顷刻间便遍于四肢百骸,那九阳神功的大威力,这时方才显现出来,他外伤虽重,呕血成升,但内力真气,竟是半点也没损耗。

  灭绝师太见他运气疗伤,心下也不禁暗自讶异,这少年果是有非常之能。须知她打张无忌的第一掌乃是「飘雪穿云掌」中的一招,第二掌更加利害,是「铁手九式」的第三式,这都是峨嵋派掌法中精华所在。第一掌她只出三分力,第二掌将力道加到了七成,料想便算不能将他一掌毙命于当场,至少也要叫他筋断骨折,全身委瘫,再也动弹不得,那知他俯伏半晌,便又坐起,实是大出她意料之外。

  依照武林中的比武习惯,灭绝师太原可不必等候对方运息疗伤,但她自重身份,自不会在此时乘人之危对一个后辈动手。丁敏君大声叫道:「喂,姓曾的,你若是不敢再接我师父第三掌,乘早给我滚滚得远远的。你在这儿养一辈子伤,咱们也在这儿等你一辈子吗?」周芷若细声细气的道:「丁师姊,让他多休息一会,那也碍不了事。」丁敏君怒道:

  「怎么?你……你也来袒护外人,是不是瞧着这小子……」她本来想说:「瞧着这小子英俊,对他有了意思啦」,但立即想到各大门派的许多知名之士都在一旁,这些粗俗的言语,实是不便出口,因此话到口边,又缩了回去。但她言下之意,旁人怎不明白?下面这句话虽然不说,实则还是和说出口一般无异。

  周芷若又羞又急,气得脸都白了,却不分辩,淡淡的道:「小妹只是顾念本门和师尊的威名,盼望别让旁人说一句闲话。」这个大题目一提出,不但将丁敏君讥刺之言轻轻撇在一边,而且显得大是理直气壮。丁敏君愕然道:「什么闲话?」周芷若道:「本门武功天下扬名,师父更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前辈高人,自不会跟这种后生小子一般见识。只不过见他大胆狂妄,这才出手教训于他,难道真的会要了他的性命不成?本门侠义之名,已垂之百年,师尊仁侠宽厚,谁不钦仰。这年轻人萤烛之光,如何能与日月争辉?便算他再去练一百年,也不能是咱们师尊的对手,多养一会儿伤,又算得什么?」这一番话说得人人暗中点头。灭绝师太心下更喜,觉得这个小徒儿识得大体,在各派的高人之前,替本门增添光彩。

  张无忌体内真气一加流转,登时精神焕发,把周芷若的话也是句句听在耳里,知道她是在极力回护自己,又用言语先行扣住,使灭绝师太不便对自己痛下杀手。不由得心中大是感激,站起身来,说道:「师太,晚辈舍命陪君子,再挨你一掌。」灭绝师太见他只这么盘膝一坐,立时便精神奕奕,暗道:「这小子的内力如此浑厚,当真邪门。」说道:「你只管出手击我,谁叫你挨打,不还手?」张无忌苦笑道:「晚辈这点儿粗陋的功夫,连师太的衣角也碰不到半分,说什么还手?」灭绝师太道:「你既有自知之明,那便乘早走开。少年人有这等骨气,也算难得。灭绝师太掌下素不肯饶人,今日对你破一破例。」张无忌躬身道:「多谢前辈。这些锐金旗的大哥们你也都饶了么?」灭绝师太的长眉斜斜垂下,冷笑道:「我的法号叫作什么?」张无忌道:「前辈的尊名是上『灭』下『绝』。」

  灭绝师太道:「你知道就好了。妖魔邪徒,我是要灭之绝之,决不留情。难道『灭绝』两字,是白叫的么?」

  张无忌道:「既如此,请前辈发第三掌。」灭绝师太斜眼相睨,如这般强顽的少年,一生之中确是从未见过,她素来心冷,但突然之间,起了爱才之念,心想:「我第三掌一出,他非死不可,这人究非妖人一流,年纪轻轻的如此送命,不免有些可惜!」微一沉吟,心意已决,第三掌要打在他丹田的要穴之上,运内力震伤他的丹田,使他立时闭气晕厥,待诛尽魔教锐金旗的妖人之后,再将他救醒。她左袖一拂,第三掌正要击出,忽听得一人叫道:「灭绝师太,掌下留人!」这八个字的声音有如针尖一般的钻入各人耳中,人人觉得极不舒服。

  只见西北角上一个白衫男子手摇折扇,穿过人丛,走近身来。这人白衫的左襟之上,绣着一双小小的血手,五指箕张,颜色殷红,神态极是猛恶。这人行路足下尘沙不起,便如是在水面上飘浮一般。众人一看,便知他是白眉教中的高手人物。

  原来白眉教教众的正式法服,和魔教一般,也是白袍,只是魔教教袍上绣着一个红色火炬,白眉教则绣着一只血手。那人走到离灭绝师太三丈开外,拱手笑道:「师太请了,这第三掌嘛,由区区的代领如何?」灭绝师太道:「你是谁?」那人道:「在下姓殷,草字野王。」

  他「殷野王」三字一出口,旁观众人登时起了哄。要知殷野王的名声,这二十年来在江湖上着实响亮,他父亲白眉鹰王殷天正潜心钻研武学,将白眉教的教务都交给了儿子处理,殷野王名义上只是天微堂的香主,实则便是代理教主。灭绝师太见这人不过四十来岁年纪,但一双眼睛犹如冷电,精光四射,气势慑人,倒也不能小觑于他,何况平时也颇听到他名头,当下冷冷的道:「这小子是你什么人,要你代接我这一掌?」张无忌心中激动:「他是我舅舅,是我舅舅。难道他认出我来了?」殷野王哈哈一笑,道:「我跟他素不相识,只是见他年纪轻轻,骨头倒硬,颇不像武林中那些假仁假义,沽名钓誉之徒。心中一喜,便想领教一下师太的功力如何?」

  最后一句话说得颇不客气,意下似乎全没将灭绝师太放在眼里。灭绝师太却也并不动怒,对张无忌道:「小子,你倘若还想多活几年,这时候便走,还来得及。」张无忌道:

  「晚辈不敢贪生忘义。」灭绝师太点了点头,向殷野王道:「这小子还欠我一掌。咱们的帐一笔归一笔,回头不教阁下失望便是。」殷野王嘿嘿一笑,说道:「灭绝师太,你有能便打死这个少年。这少年若是活不了,我教你们人人死无葬身之地。」一说完这几句话,立时飘身而退,穿过人丛,喝道:「现身!」

  突然之间,沙中涌出无数人头,每人身前支着一块盾牌,各持强弓,一排排的利箭,对着众人。原来白眉教的教众在沙中挖掘地道,早将各派人众团团围住了。众人注意着灭绝师太和张无忌对掌,全没分心,便是宋青书等有识之士,也祇防备白眉教突然奔刖冲击,那料得白眉教乘着沙土松软,竟然挖掘地道,冷不防占尽了周遭有利的地形。这么一来,人人脸上变色,眼见利箭上的箭头在日光下发出暗蓝色的光芒来,显是喂有剧毒。倘若殷野王一声令下,各派除了武功最强的数人之外,其余的祇怕都要性命难保。

  当地五派之中,论到资望辈份,均以灭绝师太为长,各人一齐望着她,听她的号令。

  灭绝师太的性儿最是固执不过,虽然眼见情势恶劣,竟是丝毫不为所动,对张无忌道:「小子,你只好怨自己命苦。」突然间全身骨骼中发出辟辟拍拍的轻微爆裂之声,炒豆般的响声不绝,一掌已向张无忌胸口击去。

  这一掌,乃是峨嵋的绝学,叫做「佛光普照」。任何掌法剑法总是连绵成套,多则数百招,最少也有三五式,但不论三式或是五式,定然每一式中再藏变化,一式抵得数招乃至十余招。可是这「佛光普照」的掌法,便只一招,而且这一招也无其它变化,一招拍出,击向敌人胸口也好,背心也好,肩头也好,面门也好,招式平平淡淡,一成不变,其威力之生,完全在于以峨嵋派九阳神功作为根基。一掌既出,敌人挡无可挡,避无可避。当今峨嵋派中,除了灭绝师太一人之外,再无第二人会使。她本来只想击中张无忌的丹田,将他击晕便罢,但殷野王出来一加威吓之后,要是她再手下留情,那便不是宽大,而是贪生怕死,向敌人屈膝投降了。因此这一招乃是用了全力,丝毫不留余地。

  张无忌见她手掌击出,骨骼先响,也知这一掌非同小可,自己生死存亡,便决于这顷刻之间,那里敢有些微怠忽?

  五一  奇人怪事

  张无忌在这一瞬之间,只是记着「他自狠来他自恶,我只一口真气足」这两句经文,绝不想去如何出招抵御,但把一股真气,汇聚胸腹。猛听得砰然一声大响,灭绝师太一掌已打在他胸口。旁观众人都是一声惊呼,只道无忌定然全身骨骼粉碎,说不定竟被这排山倒海般的一击将身子打成了两截。那知一掌过去,张无忌脸露讶色,好端端的站着,灭绝师太却是脸如死灰,手掌微微发抖。

  原来适才灭绝师太这一招「佛光普照」,纯以峨嵋九阳功为基,偏生张无忌练的正是九阳神功。那峨嵋九阳功乃当年郭襄听觉远和尚背诵九阳真经后,记忆得若干片段而化成,和原本九阳神功的威力相较,自是不可同日而语。但两种内功威力有大有小之分,性质却是一致,那峨嵋九阳功一遇到九阳神功,犹如江河入海,又如水乳交融,登时无影无踪。张无忌胸口轻轻一震,突然间全身舒适无比,精神大振,原来灭绝师太这一掌掌力中所含的内功修为竟在不知不觉之间,已被张无忌的九阳神功吸去。这并非张无忌有意如此,乃是两种内功本质相同,相互生出强烈感应,弱者投在强者之中,强者自然容纳。灭绝师太击他的第一掌乃是「飘雪穿云掌」,第二掌是「截手九式」,均非九阳功所属,是以击在张无忌的身上,却能使他受伤呕血。

  这中间的道理,当时却无一人能够理会得,要知武林人士,人人知道九阳真经乃武学总诀,当南宋末叶,已经失传,但九阳真经却无一人见过。唯一见过的觉远大师却又是个不会丝毫武功之人,至于一掌之交,内力便被对方吸去,更是谁都没听见过。张无忌固然茫然无知,灭绝师太纵然见识广博,也只道张无忌武功深湛,自己伤他不得而已。她内力浑厚,便是连击百掌,掌力也不会耗竭,失了一掌之力,一时之间也未察觉。是以圈子内外的数百人,除了灭绝师太自己之外,个个均以为她手下留情,有的以为她爱惜张无忌的骨气,有的以为她顾全大体,不愿五派在白眉教的毒箭下伤亡太重,更有的以为她胆小害怕,屈服于殷野王的威吓之下。

  张无忌躬身一揖,说道:「多谢前辈掌底留情。」灭绝师太哼了一声,大是尴尬,若说上前再打,自己明明说过只击他三掌,倘若就此作罢,那更是向白眉教屈服的奇耻大辱。便在这微一迟疑之间,殷野王哈哈大笑,说道:「识时务者为俊杰,灭绝师太火愧为当世高人。」喝令:「撤去弓箭!」众教徒听了他的号令,陡然间翻翻滚滚,退了开去,一排盾牌,一排弓箭,排列得极是整齐,看来这殷野王以兵法部勒教众,进退攻拒之际,颇具阵法。

  灭绝师太脸上无光,却又如何能向众人分辩,自己这一掌决非手下留情?各人明明见到她轻轻两掌,便将张无忌打得重伤,但给殷野王一吓之后,第三掌竟是徒具威势,一点力道也没使上。她便是竭力申辩,各人也不会相信,何况她向来高傲惯了的,岂敢去求人相信?当下狠狠的向张无忌瞪了一眼,朗声道:「殷野王,你要领教我掌力,这就请过来。」殷野王道:「今日承师太之情,不敢再行得罪,咱们后会有期。」灭绝师太左手一挥,不再言语,领了众弟子向西奔去,昆仑、华山、崆峒各派人众,及殷利亨、宋青书等跟随而去。蛛儿双足尚自行走不得,急道:「阿牛哥,快带我走。」

  张无忌却很想和殷野王说几句话,道:「等一会儿。」迎着殷野王走了过去,说道:

  「前辈救援的大德,晚辈决不敢忘。」殷野王拉着他的手,向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会,道:「你是姓曾?」张无忌真想扑在他怀里,叫出声来:「舅舅,舅舅!」但终于强行忍住,两眼却不自禁的红了。

  有言道是:「见舅如见娘」,张无忌父母双亡,殷野王是他十年来第一次所见到的亲人,如何不教他心情激动?殷野王见他眼色之中,显得对自己十分亲近,还道他感激自己救他性命,也不放在心下,眼光转到躺在地下的蛛儿时,淡淡的一笑,说道:「阿离,不认得我了么?」蛛儿脸色大变,颤声叫道:「爹!」

  这个「爹」字一出口,张无忌大吃一惊,但随即明白了许多事情:「原来蛛儿是舅舅的女儿,那便是我的表妹了。她杀了二娘,累死了自己母亲,又说她爹爹一见到她便要杀她……哦,她用『千蛛绝户手』戳死殷无禄,大概这三个家人跟着主人,也对她母女不好。殷无福、殷无寿虽然恨她,却不能跟她动手,是以说了一句『原来是小姐』,便抱了殷无禄的尸身而去。」他回头瞧着蛛儿时,忽又想到:「怪不得我总是觉得她举动像我妈妈,那知道她和我有血肉之亲,我妈是她嫡亲的姑母。」

  只听殷野王冷笑道:「你还知道叫我一声爹,哼,我只道你跟了金花婆婆,便将白眉教不瞧在眼里了。没出息的东西,跟你妈一模一样,练什么『千蛛绝户手』,哼,你找面镜子自己瞧瞧,成什么样子,我姓殷的家中有你这样的丑八怪?」蛛儿本来吓得全身发颤,突然间抬起头来,凝视着父亲的脸,朗声道:「爹,你不提从前的事,我也不提,你既要说,我倒要问你,妈好好的嫁了你,为什么又要另娶二娘?」殷野王道:「这……这…

  …死ㄚ头,男子汉大丈夫那一个不有三妻四妾?你作逆不道,今日狡辩也是无用。什么金花婆婆、银叶先生,白眉教也没放在眼里。」回手一挥,对殷无福、殷无寿两人说道:「带了这ㄚ头走。」

  张无忌双手一拦,道:「且慢!殷……殷前辈,你要拿她怎样?」殷野王道:「这ㄚ头是我的亲生逆女,她毒死庶母,累死亲母,如此禽兽不如之人,怎能留于世间?」张无忌道:「那时殷姑娘年幼,见母亲受人欺辱,一时不忿,做错了事,还望前辈念在父女之情,从轻责罚。」殷野王仰天大笑,说道:「好小子,你究竟是那一号的人物,连我殷家的事也要插手管了起来?你是『武林至尊』不是?」张无忌一时冲动,真想便说:「我是你外甥,可不是外人。」但话到口边,还是忍住了。殷野王笑道:「小子,你今天的性命是检来的,再这般多管江湖上的闲事,再有十条小命,也不够赔。」说着左手一摆,殷无福、殷无寿二人上前架起蛛儿,拉到殷野王身后。

  张无忌知道蛛儿,落入她父亲手中,性命多半无幸,情急之下,冲了上去便要抢人。

  殷野王眉头一皱,左手陡地伸出,抓住张无忌的胸口,轻轻往外一挥。张无忌身不由主,便如腾云驾雾般的直摔出去,砰的一声,重重摔在黄沙之中。他有九阳神功护体,自是不致受伤,但陷身沙内,眼耳口鼻之中塞满了沙子,难受之极。张无忌不肯干休,爬起来又抢上去。殷野王冷笑道:「小子,第一下我手下留情,再一下可不客气了。」张无忌恳求道:「她……她是你亲生女儿啊,她小的时候你抱过她,亲过她,你饶了她吧。」殷野王心念一动,瞧了蛛儿一眼,但见到她浮肿的脸,不由得厌恶之情大增,喝道:「走开!」

  张无忌反而走上一步,便想抢人。

  蛛儿叫道:「阿牛哥,你别理我,我永远记得你的好心。你快走开,你打不过我爹爹的。」便在此时,黄沙中突然间钻出一个青袍人来,双手一长,已抓住殷无福、殷无寿两人的后领,跟着双手一合,两人额头对额头猛撞一下,登时晕去,那人抱起蛛儿,疾驰而去。殷野王怒喝:「青翼蝠王,你也来多管闲事?」

  青翼蝠王韦一笑纵声长笑,抱着蛛儿向前急驰,他名叫「一笑」,这笑声却是连绵绵不绝,何止百笑千笑?殷野王和张无忌一齐发足急追。这一次韦一笑不再大兜圈子,一径向东南飘行。这人身法之快,实是匪夷所思,殷野王内力深厚,轻功了得,张无忌体内真气流动,更是越奔越快,但韦一笑快得更加厉害。眼见初时和他相距数丈,到后来变成十余丈、二十余丈、三十余丈……终于人影不见。殷野王怒极而笑,见张无忌始终和自己并肩而驰,半步也没落后,心下暗自惊异,这时明知已无法追上韦一笑,却要考一考张无忌的脚力,足底加劲,身子如箭离弦,激射而出。但见张无忌不即不离,仍是和他并肩而行,忽听张无忌道:「殷前辈,这青翼蝠王奔跑虽快,未必长力也够,咱们跟他死缠到底。

  」

  殷野王吃了一惊,立时停步,自忖:「我施展如此轻功,已是竭尽平生之力,别说开口说话,便是换错了一口气也是不成。这小子随口说话,居然足下丝毫不慢,那是什么邪门?」他陡然间停步,张无忌一窜已在十余丈外,忙转身回头,退回到殷野王身旁,听他示下。殷野王道:「曾兄弟,你师父是谁?」张无忌忙道:「不,不!你千万不能叫我兄弟,叫我『阿牛』好了。我没有师父。」殷野王心念一动:「这小子的武功如此怪异,留着大是祸胎,不如出其不意,一掌打死了他。」便在此时,忽听得几下极尖锐的海螺之声,传了过来,正是白眉教有警的讯号。殷野王眉头一皱,心想:「定是洪水、烈火各旗怪我不救锐金旗,又起了乱子。倘若一掌打不死这小子,这时候却没功夫与他缠斗。不如借刀杀人,让他去送命在韦一笑手里。」便道:「白眉教遇上了敌人,我须得赶回应付,你去韦一笑吧。这人凶恶阴险,待得遇上了,你须先下手为强。」

  张无忌道:「我本领低微,怎打得过他?你们有什么敌人来攻?」殷野垩侧耳听了一下号角,道:「果然是魔教的洪水、烈火、厚土三旗都到了。」张无忌道:「大家都是魔教一派,又何必自相残杀?」殷野王脸一沉,道:「小孩子懂得什么?」转身向来路奔回。

  张无忌心想:「蛛儿落入了大恶魔韦一笑手中,倘若给他在咽喉上咬了一口,吸起血来,那里还有性命在?」想到此处,更是着急,当即吸一口气,发足便奔。好在韦一笑轻功虽佳,手上抱了一个人后。总不能踏沙无痕,沙漠之中还是留下了淡淡的一条足迹。张无忌打定了主意:「他休息,我不休息,他睡觉我不睡觉,奔跑三日三夜,好丁也追上了他。」

  可是在烈日之下,黄沙之中,奔跑三日三夜当真是谈何容易,他奔到傍晚,已是口干唇燥,全身汗如雨下。但说也奇怪,脚下却毫不疲累,积蓄了数年的九阳神功一点一滴的发挥出来,越是使力,越是精神奕奕。他在一处泉水中饱饱的喝了一肚水,足不停步的奔跑。

  奔到半夜,眼见月在中天,张无忌忽地恐惧起来,只怕突然之间,蛛儿被吸干了血的尸体在眼前出现。就在这时,隐隐听得身后似有足步之声,张无忌回头一看,却没有人。

  他不敢耽搁,发足又跑,但背后的脚步声立时跟着出现。张无忌大奇,回头再看,仍是无人,仔细一看,沙漠中明明有三道足迹,一道是韦一笑的,一道是自己的,另一道却是谁的?再回过头来时,身前只一道足迹。那么有人在跟纵自己,定然无疑的了,怎么总是瞧不见他,难道这人有隐身术不成?

  他满腹疑团,拔足又跑;身后的足步声又再响起。张无忌叫道:「是谁?」身后一个声音道:「是谁?」张无忌大吃一惊,喝道:「你是人是鬼?」那声音也道:「你是人是鬼?」

  张无忌急速转过身来,这一次看到了身后那人留在地下的一点影子,才知那是个身法快的无与伦比之人,躲在自己背后。他叫道:「你跟着我干么?」那人道:「我跟着你干么?」张无忌笑道:「我怎么知道?所以要问你啊。」那人道:「我怎么知道?所以要问你啊。」张无忌见这人似乎并无多大恶意,否则他在自己身后跟了这么久,随便什么时候一出手,都能致自己死命,便道:「你叫什么名字?」那人道:「说不得。」张无忌道:

  「为什么说不得?」那人道:「说不得就是说不得,还有什么道理好讲。你叫什么名字?

  」张无忌道:「我……我叫曾阿牛。」

  那人道:「假的。」张无忌吃了一惊,心想:「他怎么知道?」问道:「为什么是假的?」那人道:「假的就是假的,真真假假,还不是一般。我问你,你半夜三更的狂奔乱跑,在干什么?」张无忌知道这是一位身怀绝技的异人,便道:「我一个朋友给青翼蝠王捉了去,我要去救回来。」那人道:「你救不回来的。」张无忌道:「为什么?」那人道:「青翼蝠王的武功比你强,你打他不过。」张无忌道:「打他不过也要打。」那人道:

  「很好,有志气。你朋友是姑娘么?」张无忌道:「是的,你怎么知道?」那人道:「要不是姑娘,少年人怎会甘心拚命。很美吧?」张无忌道:「丑得很?」那人道:「你自己呢,丑不丑?」张无忌道:「你到我面前,就看到了。」那人道:「我不要看,那姑娘会武功么?」张无忌道:「会的,是白眉教殷野王前辈的女儿,曾跟灵蛇岛金花婆婆学武。

  」那人道:「不用追了,韦一笑捉到了她,一定不肯放。」张无忌道:「为什么?」

  那人哼了一声道:「你是个傻瓜,不会用脑子,殷野王是殷天正的什么人?」张无忌道:「他们两位是父子之亲。」那人道:「白眉鹰王和青翼蝠王的武功谁高?」张无忌道:「我不知道。请问前辈,是谁高啊?」那人道:「我也不知道。两个人谁的势力大些?

  」张无忌道:「鹰王是白眉教教主,想必势力大些。」那人道:「不错。因此韦一笑捉了殷天正的孙女,那是奇货可居,不肯就还的,他想要挟殷天正就范。」张无忌摇头道:「只怕做不到,殷野王前辈一心一意想杀了他自己女儿。」那人奇道:「为甚么啊?」张无忌于是将蛛儿毒死父亲爱妾、累死亲母之事简略说了。

  那人听完后,啧啧赞道:「了不起,了不起,当真是美质良材。」张无忌奇道:「什么美质良材?」那人道:「小小年纪,就会毒死庶母、害死亲母,再加上灵蛇岛金花婆婆的一番调教,当真是我见犹怜。韦一笑要收她作个徒儿。」张无忌吃了一惊,问道:「你怎么知道?」那人道:「韦一笑是我好朋友,我自然知道他的心性。」

  张无忌一呆之下,大叫一声:「糟糕!」发足便奔。那人仍是紧紧的跟在他背后。张无忌一面奔跑,一面问道:「你怎么又跟着我?」那人道:「我好奇心起,要瞧瞧热闹。

  你还追韦一笑干么?」张无忌怒道:「蛛儿已经有些邪气,我决不许她再拜韦一笑为师。

  倘若也学成一个吸饮人血的恶魔,那怎生是好?」那人道:「你很喜欢蛛儿么?为什么这般关心?」张无忌叹了口气,道:「我不喜欢她,不过她……她有点儿像我妈妈。」那人道:「嗯,原来你妈妈也是个丑八怪,想来你也好看不了。」张无忌急道:「我妈妈很是好看的,你别胡说八道。」那人道:「可惜,可惜!」张无忌道:「可惜什么?」那人道:「你这少年周身血性,着实不错,可惜转眼便是一具吸干了血的僵尸。」

  张无忌心念一动:「他的话确也不错,我就算追上了韦一笑,又怎能救得蛛儿,也不过是白白饶上自己性命而已。」说道:「前辈,你帮帮我,成不成?」那人道:「不成。

  一来韦一笑是我好朋友,二来我也未必打得过他。」张无忌道:「韦一笑既是你好朋友,你怎地不劝劝他?」那人长叹一声,道:「劝有什么用?韦一笑自己又不想吸饮人血,他是迫不得已,实是痛苦难当。」张无忌奇道:「迫不得已?那有此事?」那人道:「韦一笑练内功时走火,自此每次激引内力,必须饮一次人血,否则全身寒战,立时冻死。」张无忌沉吟道:「那是三阴脉络受损么?」

  那人奇道:「咦,你怎么知道?」张无忌道:「我只是猜测,不知对不对。」那人道:「我曾三入长白山,想替他找一头火蟾眼目,治疗此病,但三次都是徒劳无功。第一次还见了火蟾,差着两丈没捉到,第二次第三次连火蟾的影子也没见到。待眼前的难关过了之后,我总还得再去一次。」张无忌道:「我同你一起去,好不好?」那人道:「嗯!你内力倒够,就是轻功太差,那时再说吧。喂,我问你,干么你要去帮忙捉火蟾?」张无忌道:「倘若捉到了,不但治好韦一笑的病,也救了很多人,那时候他不用再吸人血了。啊,前辈,他奔跑了这么久,激引内力,是不是迫不得已,只好吸蛛儿的血呢?」那人一呆,道:「这倒说不定。他虽想收蛛儿为徒,但要是打起寒战来,自己血液要凝结成冰,那时候啊,只怕便是自己的亲生女儿……」

  张无忌越想越怕,舍命狂奔,那人忽道:「咦,你后面是什么?」张无忌回过头来一看,突然间眼前一黑,全身已被一只极大套子套住,跟着身子悬空,似乎是处身在一只布袋之中,被那人背在肩头。张无忌伸手去撕那布袋,岂知那袋子非绸非革,坚韧异常,摸上去布纹宛然,显是粗布所制,但撕上去纹丝不动。那人拍的一下,隔着袋子在无忌屁股上打了一记,笑道:「小子,乖乖的在我乾坤袋中不要动,我带你到一个好地方去。你开口说一句话,被人知觉了,我可救不得你。」张无忌道:「你带我到那里去?」那人笑道:「你已落入我乾坤袋中,我要取你小命,你逃得了么?你只要不动不作声,总有你的好处。」张无忌一想这话倒也不错,当下便不挣扎。

  那人提起袋子往地下一掷,哈哈大笑,说道:「你能钻山我的布袋,算你本事。」张无忌运起内力,双手往外猛推,但那袋子软软的绝不受力。他提起右脚,用力一脚踢出,波的一声闷响,那袋子微微向外一凸,不论他如何拉推扯撕,翻滚顶撞,这只布袋总是死样活气的不受力道。那人笑道:「你服了么?」张无忌道:「服了!」那人道:「你能钻进我的布袋,是你的福缘。」提起布袋往肩头上一掮,拔足便奔。

  张无忌道:「蛛儿怎么办啊?」那人道:「我怎么知道?你再啰唆一声,我把你从布袋里抖了出来。」张无忌心想:「你把我抖了出来,正是求之不得。」咀里却不敢答话,只觉那人脚下迅速之极,自己身子不轻,但他掮了自己,竟和空身走路无甚分别。

  那人走了几个时辰,张无忌在布袋中觉得渐渐热了起来,知道已是白天,太阳晒在袋上,过了一会,只觉那人越走越高,似在上山。这一上山,又是上了两个多时辰,张无忌这时身上已颇有寒意,心想:「多半是到了极高的山上,峰顶积雪,所以这么冷。」突然之间,身子飞了起来,他大吃一惊,忍不住叫出声来。

  他叫声未绝,只觉身子一顿,那人已然着地,张无忌这才明白,原来那人是带了自己,正在纵跃,心想身处之地多半是极高的山峰上的危崖绝壁,那人背负自己,如此跳跃,山岩积雪,甚是滑溜,倘若一个失足,岂不是两人都一齐粉身碎骨?心中刚想到此处,那人又已跃起。

  这人不断的跳跃,忽高忽低,忽近忽远,张无忌藏身在布袋之中,但也猜想得到当地的地势险峻异常。当张无忌被那人带着又一次高高跃起时,忽听得远处一个声音叫道:「说不得,怎么到这时候才来?」负着张无忌的那人道:「路上遇到了一点儿小事,韦一笑到了么?」远处那人道:「没见啊,真奇怪,连他也会迟到。说不得,你见到他没有?」

  远处那人一面问,一面走近。张无忌暗自奇怪:「原来这个人就叫『说不得』,无怪我问他叫什么名字,他说是『说不得』,再问他为什么说不得,他说道『说不得就是说不得,那有什么道理好讲。』怎么一个人会取这样一个怪名?」又想:「原来他和韦一笑是约好了在地相会的?却不知蛛儿是否无恙?我落入了他的布袋之中,他又是韦一笑的好朋友,不知要如何对付我?」

  祇听那说不得道:「铁冠道儿,咱们去找找韦兄去,我怕他出了什么乱子。」那铁冠道人道:「青翼蝠王精警聪明,武功卓绝,那会有什么乱子?」说不得道:「我总觉得有些不对。」忽听得一个声音从底下山谷中传了上来,叫道:「说不得臭和尚,铁冠老杂毛,快来帮忙,糟糕之极了。」说不得和铁冠道人一齐惊道:「是周颠,他什事情糟糕。」

  说不得又道:「他好象受了伤,怎地说话时中气如此衰弱?」他不等铁冠道人答话,背了张无忌便往下面跃去。铁冠道人跟在后面,忽道:「啊!周颠负着什么人,是韦一笑!」

  说不得叫道:「周颠休慌,我们来助你了。」周颠笑道:「慌你妈的屁,我慌什么?

  吸血蝙蝠的老命要归天!」说不得惊道:「韦兄怎么啦,受了什么伤?」说着加快脚步。

  张无忌身在袋中,更如腾云驾雾一般,忍不住低声道:「前辈,你暂且放下我,下去救人要紧。」说不得突然提起袋子,在空中转了三个圈子,张无忌大吃一惊,倘若他一脱手,将布袋掷了出去,那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。祇听说不得沉着嗓子道:「小子,我跟你说,我是『布袋和尚说不得』,后面那人是铁冠道人张中,下面说话的是周颠,咱们三个人,再加上冷面先生冷谦,彭莹玉和尚,是魔教中的五散人。你知道魔教么?」张无忌道:「知道。原来大师也是魔教中人。」说不得道:「我和周颠不大爱杀人,铁冠道人、冷面先生、彭和尚他们,却是素来杀人不眨眼的。他们若是知道你藏在我这乾坤袋中,随随便便的给你一下子,你就筋碎骨裂,变成一团肉泥。」张无忌道:「我又没有得罪贵教,为什么……」说不得道:「铁冠道人也们杀人,还要问得罪不得罪么?从此之后,你若想活命,不得再在我袋中说出一个字来,知道么?」张无忌点了点头。说不得道:「你怎么不回答?」张无忌道:「你不许我说出一个字来啊。」说不得微微一笑,道:「你知道就好…

  …啊,韦兄怎么了?」

  最后一句话,却是跟周颠说的,只听周颠那哑嗓子说道:「他……他……糟之透顶,糟之透顶。」说不得道:「嗯,韦兄心口还有一丝暖气,周颠,是你救他来的?」周颠道:「废话,难道是他救我来的?」铁冠道人张中道:「周颠,你受了什么伤?」周颠道:

  「我见吸血蝙蝠僵在路旁,冻得气都快没有了,不合强盗发善心,运气助他,那知吸血蝙蝠身上的阴毒当真厉害,就是这么一回事。」

  说不得道:「周颠,你这一次当真是做了好事。」周颠道:「什么好事坏事,吸血蝙蝠此人又阴又古怪,我平素瞧着最不顺眼,不过这一次他做的事很合周颠胃口,周颠便救他一会。想不到没救到吸血蝙蝠,阴寒入体,反而赔上周颠的老命。」铁冠道人惊道:「你伤得这般厉害?」周颠道:「报应,报应。吸血蝙蝠和周颠生平不做好事,那知道一做好事便横祸临头。」说不得问道:「韦兄做了什么好事?」周颠道:「他激引内毒,阴寒发作,本来只须吸饮人血,便能抑制。可是他身旁明明有一个少女,他宁愿自己送命,也不吸她的血,周颠一见之下,说道:『啊哟不对,吸血蝙蝠倒行逆施,周颠也得胡作胡为一下,周颠要救他一救。』「张无忌身在布袋之中,听得韦一笑没吸饮蛛儿的血,真是一喜非同小可。说不得反手在布袋外一拍,问道:「那少女是谁?到那里去了?」周颠道:

  「我也这般问吸血蝙蝠,他说这是白眉老儿的孙女,名叫殷离,吸血蝙蝠已收他为徒,万万不能吸她的血。」说不得和铁冠道人一齐鼓掌,说道:「韦兄一念之善,或许便是我教中兴的转机,青蝠和白鹰两王携手,明教便声势大振了。」说不得说着。将韦一笑身子接了过来,惊道:「他全身冰冷,那怎么办?」周颠道:「所以我说你们快活得太早了些,吸血蝙蝠这条老命十成中已去了九成,一只死蝙蝠和白眉鹰王携手,于明教有什么好处?

  」铁冠道人道:「你们在这儿等一会,我下山去找个活人来,让韦兄饱饮一顿人血。」说罢纵身便欲下山。周颠叫道:「且慢!铁冠杂毛,这儿如此荒凉,等你找到了人,只怕韦一笑早就变成了韦不笑。说不得,你布袋中那个小子,拿出来给韦兄吃了罢。」张无忌一惊:「原来他们早瞧出我藏身布袋之中。」说不得道:「不成,这个人于本教有恩,韦兄若是吃了他,五行旗非跟韦兄拚命不可。」于是将张无忌如何身受灭绝师太三掌重击,救活锐金旗下数十名好手的事简略说了,又道:「当时我混在白眉教的队伍之中,瞧得清清楚楚。这么一来,五行旗还不死心塌地的服了这小子么?」铁冠道人问道:「你把他装在袋中,奇货可居,想收服五行旗么?」说不得道:「说不得,说不得!总而言之,本教四分五裂,眼前大难临头,白眉教偏又跟五行旗打了个落花流水,咱们总得携手一致,才免覆灭。袋中这人有利于本教诸路人马携手,那是决然无疑的。」

  他说到这里,伸出右手,贴在韦一笑后心的「灵台穴」上,运起真气,助他抵御寒毒。周颠叹道:「说不得,你为朋友卖命,那是没得说的,可是你小心自己的老命。」铁冠道人道:「我来助你一臂之力。」伸右掌和说不得的左掌相接,两股真力,同时冲入韦一笑的体内。

  过了一顿饭时分,韦一笑低低呻吟一声,醒了过来,但牙关仍是不住相击,显然冷得厉害,颤声道:「周颠,铁冠兄,多谢你两位相救。」他对说不得却不言谢,须知两人是过命的交情,口头的道谢反而显得多余了。铁冠道人功力深湛,但被韦一笑体内的阴毒逼了过来,奋力相抗,一时却说不出话来。说不得也是如此。

  忽听得东面山峰上飘下铮铮铮的几下琴声,中间挟着一声清啸。周颠道:「冷面先生和彭和尚寻过来啦。」提高声音叫道:「冷面先生,彭和尚,有人受了伤,还是你们滚过来吧!」那边琴声铮的一响,示意已经听到,彭和尚却问道:「谁…受…了…伤…啦……

  」那声音远远传来,山谷鸣响。周颠低声骂道:「性急鬼,一会儿也等不得。」

  (第十三集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