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外婆的中秋

作者:博学源 来源:网络 更新时间:01-05

外婆,赵秀枝,芳龄九十,鹤发童颜,牙坚齿利,虽然偏好吃素,但给鸡鸭分筋去骨,那是小菜一碟;外婆居住在广东某著名的假烟生产基地,她的一个不肖儿子,也即我的四舅,就靠假烟发家,盖起一幢四层楼高的小洋房,今年中秋,有幸一住,果然舒适无比。外婆每天两包低等烟,(通常我们儿孙孝敬的好烟,她一转手就到街上的小铺换成几条低等烟。)每天清静无事的时候,总是慢理斯条地泡着浓浓的工夫茶。

外婆有五个儿子,两个女儿,接近十七个孙子,外孙,孙女,外孙女,目前已有十五个重孙子,重孙女,重外孙,重外孙女,而且这个数字在可以预见的将来还会大大地增加。因为在外婆的那个地方,两口子生五个,六个,实在很稀松平常,因为,领导同志们比谁生得都多。外婆的第三代人基本上都是外婆带大的,外婆就像游击队员,四处奔走,舅舅生了帮舅舅带,阿姨生了帮阿姨带,记得我和我弟弟就是外婆分别带到三岁直到我们上幼儿园之后,她才回老家的。

孩子们长大了,然后一个,一个地走出去了,有的一年两年都不能回来一次,即使回来,也是一个两个地回来,很难得大家一起团圆了。现在陪伴外婆的是大舅的一个儿子和她媳妇以及几个小孩。当然,还有一条狗,学名叫北京狮子犬,是我在东门花两百五十大元买的,成了外婆的心肝宝贝,每天狗的吃喝拉撒,都是外婆亲手照料,后来有人出六千五百要买,外婆拒绝了。母亲和二舅,是外婆最值得骄傲的孩子,母亲在五十年代就去了伟大的人民海军的一所医疗中专学校,成为令人尊敬的医生,所以,母亲对时下医院的种种陋习深恶痛绝,这和她所受到的几十年救死扶伤的教育是格格不入的;二舅是我们家第一代的大学生,担任过我们家里最高的政府职务,现任某特区市某局的局长,也是外婆的骄傲,我有幸成为第三代里的第一个大学生,有时候,在外婆注视我的眼睛里,我可以看到一丝骄傲的光彩,那是为她的儿孙们。

外婆是小学文化程度,这在著名的男尊女卑的地方的一个小村庄里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。记得读小学时回老家,还从外婆那里翻出很古老的线装书,好像是什么《五女兴唐传》之类的。我从未见过外公,因为他在很早以前,也是我的舅舅,阿姨们还小的时候就已过世,外婆就独立抚养她所有的孩子,我并不知道她曾经怎样的艰辛,不过,这一切,从舅舅,阿姨们的平时谈话中就可知道。外婆在她的孩子长大之后,无私无悔地四处奔波,去照料她孩子的孩子。所以,我经常听到我的舅舅阿姨们经常地教育他们的孩子要孝敬外婆,我的舅舅阿姨们自己是以身作则的。

外婆很瘦,而且一直很瘦,但身子骨很硬朗,我从未见过她脸上有任何一丝忧伤,直到现在,外婆还时不时和我们晚辈开玩笑,记得这次在老家过中秋,外婆在所有我的舅舅们和阿姨的面前,说:你们不要对小伟说普通话,就让他听不懂!呵呵,逼他说家乡话!说这话时,外婆手里正夹了支烟,坐在她坐了几十年的古老的凳子上,旁边正用小壶煮着开水,准备泡功夫茶。外婆这句话,说得我很是尴尬。外婆一直叫我小伟,同时我不会讲家乡的话,因为,那种话被我称之为“鸟语”,那种话叫“潮州话”。

我们一家在三十号的晚上回到老家,外婆一身蓝黑布的衣裳,好像每次见到外婆时,她都是穿着这套衣裳,总也看不出旧来,手里夹着根烟,正站在大宅的大门口等着,房子很老了,墙壁上的颜色都掉了,上面所雕刻的图案只隐隐约约可见,不过,可以看出这房子曾经的辉煌。在今天,外婆就会这么一直等着,等着她的孩子一个一个回来,因为母亲和舅舅阿姨们商量好了,一起回去,和外婆一起过中秋。下了车,母亲拿着大包,小包的东西和外婆一起走,外婆走起路来,还是和以前一样,穿着一双拖鞋,不过,不是以前的那种广东特有的木头做的,而是塑胶的,迈着小碎步,很轻快,一直走进外婆住了几十年的那间房子,房间很小,大概只有十个平方这么大,家私都是我小时候见过的,房屋间比较暗,屋顶覆盖着瓦片,中间嵌了两块玻璃,可以让自然光线透射下来,在晴天时,光线投进来就像两条光柱一样,这样,房间里就不用点灯;在老式的梳妆台倚靠着的那面墙壁上,挂满这个大家庭里成员的相片,一张一张,很整齐。相片都装在镜框里,镜框表面的玻璃,很干净,看不出一点灰尘的痕迹。

当我们走进去时,大舅已在里面了,然后,一大堆这个家庭的第四代,也同时涌进来,坐满一地,然后,外婆拿出母亲带来的各式糖果,分给这些第四代,第四代们就在外婆的面前叽叽喳喳的欢笑个不停,外婆说道:不要挤,一个一个来。我看到外婆脸上掩饰不住的快乐和温柔。

潮汕人很敬祖宗,逢年过节都要奉祀,不过,我自己却从未尝试过。在晚饭前,我的舅舅们和表兄表弟们,都在忙着这事,他们在这所大宅的正厅的中间,摆上两张八仙桌,上面点上两支粗大的红蜡烛,还有一盏长明灯,然后,摆上鸡鸭鱼肉,月饼,生果等,并且在桌子靠着正墙的那端,摆上了十个酒盅和十双筷子,是给祖先们准备的,同时,在正厅的正墙上,固定着三个香炉,这代表着我们的祖宗在默默地注视着我们,然后,由外婆开始,一个接一个,从大到小,点上一把香枝,跪在八仙桌前,面对正墙的三个香炉,三叩首,完毕之后,在把香火插在香炉上,先中间,再左边,后右边。当外婆的后辈们一一跪拜的时候,外婆就站在旁边,默默地看着,不时看看墙上的香炉,她就这么默默地看着,那上面有我的外公。我不知道外婆心里想着什么,也许心里在和外公说着悄悄话,我想,外公站在上面,可以安心了。

到最后,剩下我一个了,母亲小声地对我说:去拜拜吧! 这是我有生以来头一回,有点手足无措,不知道该不该拜,外婆站在一边,默默地注视了我一眼,她知道我们所谓的读书人,是不喜欢这个的,加上我一直都说潮汕人迷信。外婆就慢慢地往回走,我看见她眼里一丝黯淡,突然,我就快步地走到八仙桌前,拿起几拄香,然后,和舅舅,表兄表弟一样,跪在那里,叩了三个晌头,然后,把香火插到香炉里,母亲很高兴,小声地说:那里有我的外公,外婆。我看见外婆神情开朗起来,招呼我们准备吃饭。

一会,把供品都端上饭桌了,一大家人就围在一起,大人坐一起,小孩坐一起,饭桌人,煞是热闹,外婆坐在正中间,象征着在家庭里至高的地位,享受着一辈子艰辛所带来的瞬间的快乐,因为,我们都会走的,都会离开她的,回到我们自己的地方去的。在饭桌上,除了外婆,只有母亲是唯一上桌的女人了,因为,母亲是走出去的人了,那些留在老家里的女人,包括那些舅妈和表嫂,表弟媳们,都不能上桌,都在一边端着饭碗,招呼那些第四代吃饭,而她们自己,只有把菜夹到碗里,菜吃完了在夹,就这么吃饭,她们是不能上桌的。她们的地位,甚至不如她们的儿子。外婆年轻时,就是这么过的,这是怎样的一种不公平。在经过这样一辈子的辛苦劳碌之后,她终于可以上桌了,环视她所有的成果。

这是她的节日,这是她的中秋,在中秋之后,我们都各奔东西的,瞬间的热闹会很快平静下来的。外婆又会坐在她古老的房间里,抽着低等的香烟,喝着浓浓的功夫茶,然后,看着她对面的墙壁上的那些被擦拭得崭新的相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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